那是一个像今夜般凉爽又带着些微热意的夜晚。

时逢禾木城一年一度最为热闹的神乐祭典，这个带着浓厚祝福意味的祭典将一直持续半个月的时间，许多游商和前来朝拜的人们会把禾木城四周围的水泄不通，到处都是各种表演杂耍还有商品交易，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那天，皮罗一家吃完晚饭到镇子外的集市游玩，他和卡托卡亚走在前面，两人拉着兴奋不已的辛西娅，赫里在后面紧紧跟着。

三人把前面挡的严严实实，赫里看不到前面热闹的景象。

他不甘心地上前，想要拉住母亲另一只手。

他握住了那只手掌，下一刻就被卡托卡亚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

赫里错愕抬头，看到母亲平淡的眼眸：“你都多大了，连自己走路都不会吗？”

“不，不是……”

卡托卡亚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抱起了还在咯咯咯笑的辛西娅，大步离去。

赫里脸色苍白，他又望向皮罗，皮罗摸了摸鼻子半天憋出来一句：“跟紧点，走丢了我可不管。”

说完也真的不管赫里，几步追上妻子。

赫里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自从妹妹降生到这个家，他就成了彻彻底底的边缘人，只有女佣赛苏会时不时跟他说上几句话。

可他要一个女佣的关爱做什么，他又不是没有爸爸妈妈！

年幼的赫里思想正是单纯的时候，这时的他没有看到赛苏这份关爱的珍贵，反而认为这是在故意提醒他不被父母关爱的事实。

越是缺什么，他就越是要证明什么。

他跑到父母前头，随手指着街边摊位上的小玩具，扯出艰难的笑脸：“爸爸，我想要这个，您能买给我吗？”

这是他第一次说您。

皮罗眉宇间透露着淡淡的不耐烦，他掏出几枚钱币丢给摊主，没好气道：“啧，拿着吧。”

赫里自动忽略了他的态度，捧着小玩具直乐，那是一个木制的小风车，里面不知在哪安了个铃铛，风一吹就会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他喜欢这个风车，庆幸自己随手一指的运气不错。

“爸爸，谢……”

他抬头道谢，却只看到一个愕然的中年男人，挠着头对他说：“小朋友你可别乱叫，我可不是你爸爸。”

赫里着急地四处张望，看不到父母的身影。

恰巧此时远处传来辛西娅的笑声，他挤过拥挤的人群，那些汗臭味熏得他面色苍白几欲呕吐，甚至有只不安分的手捏了他脸一下。

他吓得推开旁边的人，在一众错愕的视线中向那声音的方向跑去，终于前方再无障碍，他找到了他们。

马戏团的艺人们在表演杂耍，皮罗举着辛西娅让她能看得清楚一些，跟妻子脸上一直挂着笑。

全然不是在面对他时的疏离。

赫里心一阵阵疼，他走上前，扯了扯皮罗的袖子，跟卡托卡亚一样，皮罗见是他便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并皱着眉说：“你刚才乱跑去哪瞎玩了，找也找不到人！”

赫里下意识想：您真的试着找过我吗？

“我刚才被人欺负了，有人摸我的脸。”

“怎么，偏生你的脸就精贵得摸不得吗，你以为你是谁，没了老子你什么也不是！”

赫里不知道自己怎么惹怒了父亲，心里百般委屈，低头捏着裤腿。

他能感到几百道视线扎在他身上，有人还嘀咕着娇生惯养，矫情等词，然而皮罗并未制止，反而愈发大声，像是要坐实他这些缺点。

赫里惶恐不安，脑子晕晕乎乎不知最后是怎么跟父母离开那片地方的。

耳边又响起辛西娅聒噪的笑声。

“我要，我要那个，那个好玩！”

吵闹着砸了几下皮罗的脑袋。

她指向前方拥挤的人群，那是个卖糖人的摊子，一群孩子们涌上前缠着身边家长给他们买糖人吃。

由于人实在太多，皮罗只好把辛西娅放下，嘱咐妻子照看好便跟着人群挤上前去。

卡托卡亚抱起辛西娅逗弄她，而赫里因为刚才众多视线的刺激，不敢再说什么，安安静静站在旁边，抬起袖子擦自己被摸过的脸。

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赫里只是抬头想看下父亲有没有买到糖人——他依旧以为会有自己的那一份——然后对上了一双阴冷的眼睛。

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居高临下注视着他们，他的目光在赫里和辛西娅之间游走，偏偏这时卡托卡亚低着头逗弄女儿，竟然根本没察觉到。

赫里察觉到他不怀好意，刚想大声呼救那男人瞪了他一眼，露出怀里的刀。

上面有着浓浓的血腥味。

赫里被吓住了，呼救的喊声卡在嗓子里，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男人的眼神冰冷阴狠，在卡托卡亚发现情况不对时直接抱走了辛西娅，将她推倒在地，转身跑走。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卡托卡亚悲愤大喊：“辛西娅，我的孩子！”

伦纳德抱走她那个刚出生的大女儿一幕又再度出现，她尖叫一声冲上去想要将女儿夺回来，那男人直接踹在她肚子上，挥着刀吓退旁人后跑远。

卡托卡亚捂着肚子跪在地上呼吸困难，她余光扫见吓呆了的赫里，双眼微微睁大，好像这才发现他也在这里。

“快去，快去救你妹妹！”

她一把抓住赫里的胳膊，指甲嵌进肉里，红着眼用沙哑的嗓音嘶吼：“去啊，你愣着干什么，你个丧门星，去把我的孩子救回来！”

“否则，我死也不会饶了你！”

赫里不知道他是怎么跑出去的，大脑一片空白的他顺着人群惊呼的方向追赶，眼前景象冒出重影，耳边始终回荡着母亲那嘶哑的诅咒。

死也不会饶了他。

我该怎么做才好。

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刚刚能及时喊出声来，那个人一定不敢动手。

会发生这种事，是不是上天对我嫉妒辛西娅的惩罚，我这丑陋的心思连神也看不下去吗？

神明啊，拜托你们了，只要能让辛西娅平安无事，只要能让母亲不再恨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前方发生了争吵，那个男人被路过的一辆马车堵住去路，正发疯般朝四周挥舞刀。

赫里大吼一声，冲过去狠狠咬在男人拿刀的那只手上，力道之大竟将那块皮肉撕咬了下来。

男人吃痛，疯狂地一拳又一拳打在赫里身上，赫里抱着他的胳膊死不松口，很快男人就被蜂拥而来的人群制伏。

赫里瘫倒在地，不论吐了多少口唾沫，嘴里的血腥味依旧化不开。

他抬头看向前方，受到惊吓的辛西娅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赫里不顾旁人搀扶艰难站起，想要去抱抱辛西娅。

紧接着他被人一推，站立不稳的他咣当坐在地上。

“辛西娅，你看看妈妈，妈妈在这儿不要害怕，我的孩子……呜……我的孩子！”

卡托卡亚安慰女儿的声音和痛骂皮罗的声音不绝于耳，但他们两个竟都没有想着去看赫里的情况。

“喂，我说这也是你们的孩子吧，好歹安慰安慰他，他为了救妹妹刚才可是很勇敢的，差一点把命都搭上了！”

“滚！”

卡托卡亚猩红的眼盯着赫里，说出的话根本没经过脑子：“那是他欠我们的，他这种灾星，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只要我的女儿，我只要我的女儿！”

赫里垂下头，心脏被撕扯般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