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里很会装。

这是卡托卡亚对他如今的印象。

她记得在五岁之前这个孩子还是很乖巧可爱的,而且一张嘴总是能叭叭叭说个不停,就连看到蚂蚁搬家也能跟在她后面说上几十分钟都不嫌累。

那时的她虽然心中怨愤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现导致女儿被魔法使们抢走,但看在赫里年纪还小而且刚有了辛西娅的份儿上,倒是没怎么过于疏离。

那段时间,算是他们这一家最和谐的时候了。

她还记得有一次打雪仗,她被其他家的顽皮孩子丢了好几个雪球,赫里当时跟炸了毛的小狮子一样把她护在身后嘴里喊着:“别欺负我妈妈,有本事朝我来啊!”

小小的身板威风凛凛。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当晚她就熬了一锅鲜香扑鼻的鱼汤给赫里喝,小家伙愣是喝下半锅,撑得肚皮圆滚滚。

“好喝吗?”

“好喝,以后妈妈天天要做给我喝!”

看啊,以前的赫里可不懂得什么谦虚,也善于表达自己的意愿,总是活泼笑个不停。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那孩子慢慢学会了伪装自己,他脸上虽然总是挂着笑,却让她一眼看去会有种违和的割裂感,他渐渐变得礼貌却也谨慎,眼里透着荒凉和只有看他们时才稍稍显露出的……卑微。

是我们怠慢了他吗,是我们缺他吃缺他穿了吗,为什么生活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忽然间变得像客人一样客客气气。

为什么总是要装呢,回到以前那样不好吗?

于是,在对待渐渐陌生的赫里时,皮罗和她不约而同选择了疏离,既然他自己不把他们看做家人,那就如他所愿吧。

两方都没想过沟通。

从此米斯卡肖家少了个个性张扬且嘴碎的小屁孩,多了个稳重矜贵谈吐得体的赫里少爷。

现在,赫里少爷终于卸下伪装,哭了好一阵儿后躺在卡托卡亚怀里睡着。

卡托卡亚揉着他那头柔顺的金发,想着过去的事出了神。

“夫人,我来照顾少爷吧。”

赛苏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哦,那你来照看吧。”

“打扰了。”

赛苏轻手轻脚走进来,端着水盆和毛巾,不敢抬头看卡托卡亚一眼,站在一旁。

卡托卡亚临出去前回头很不客气地对她说:“赛苏,我希望你能明白自己的身份,别以为赫里对你说几句好话就有了别的心思,要不是我们接济你,你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地方,以后不许主动接近赫里,明白吗?”

赛苏低声细语:“明白夫人,我,清楚自己的身份。”

不该有的心思绝不能有。

“把你的手洗洗,黑不拉几,谁知道洗干净了没有。”

卡托卡亚仰着脖子出去了,与许多人一样,她看不起加西亚人。

自打赛苏来到这个家后她就没给过她好脸色。

即使赛苏一直兢兢业业,没有偷过东西,没有闯过祸,但只要身体里一天流着这遭神厌弃的血,她就一天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赛苏无神地望着自己的手,棕红色的深沉皮肤的确看起来有些脏,她抬头看了眼赫里,他的皮肤白皙干净,跟牛奶一样。

赛苏低头不吭声,把手放进水盆里用力搓洗,即使根本搓不出一点污泥,她还是继续用力洗。

直到手破了皮,清澈的水里染上一丝鲜红。

“果然……还是弄脏了啊。”

水中那片倒影,映出她那双无神的眼睛,赫里曾说她的眼睛很好看,那一刻是她十几年来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她终于第一次被人认可了。

水中那双眼回过神,被她瞪大,她现在想清楚了,不管别人怎么瞧不起她,她只要赫里的认可就行了,赫里就是她的全部,是她能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而且她决定,以后在面对赫里时再也不眨眼了。

她起身去换盆水,门后,辛西娅探出头来,幽怨地盯着她的背影。

……

赫里晚饭时被叫醒,吃了几勺粥就再也咽不下去了,而且昏昏沉沉没有好转的迹象。

医生听到消息又来了一趟,检查过后十分自信的保证这是正常现象,要等一晚才能看出好转。

这一次他没有收出诊费,能晚上赶来也是看在赫里平日里给他打了不少下手的份上。

毕竟这么一个善良谦虚的孩子谁不喜欢。

卡托卡亚虽然抠门,还是懂得维护邻里关系的必要性,医生不收钱她硬是塞给对方几个鸡蛋。

即使在花语镇,能吃上鸡蛋的家庭也是少数。

互相推脱几下后医生赶在卡托卡亚反悔前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放心吧夫人,赫里少爷吃了我的药肯定会好起来的,老夫祖上可是御医!”

卡托卡亚皮笑肉不笑地送他离去,回来后小声嘀咕:“还祖上御医呢,见到几个鸡蛋眼睛亮得跟黄鼠狼一样,早知道换成面饼得了。”

赫里见她过来,突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他觉得跟母亲的关系已经有所改善,又在想万一那只是他单方面的一厢情愿怎么办。

毕竟,她那个时候曾说过那种话,那凶狠的眼神至今还让他心悸难受。

“妈……”他还是开口了,小心地问:“对不起啊,因为我让家里破费了。”

那种不应存在于家人之间的客气又出现了,也又一次提醒卡托卡亚,他不是她的孩子。

就像即将要拥抱的两人,一方突然向后退去,那另一方为了所谓的自尊,也会跟着选择后退。

“没关系,又不是看不起病。”

对不起,没关系,客气得很有礼貌。

卡托卡亚收回向前的脚步,淡淡地说:“睡吧,明天烧就退了。”

转身离去。

赫里满脑子想得都是白天母亲抱着他的一幕,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妈妈……”

门在眼前关闭,后面的话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赫里自嘲地笑,盖上被子蜷成一团,他右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那是母亲摸过的地方。

“还算是,有所改善吧。”

他安慰自己,闭上了眼。

这晚他梦到了很多事,从小到大的经历走马灯一般浮现梦中,最后,他还梦到了那个银发的少女魔法使,丽娜。

“我这几天会一直待在这里。”

说着这话的丽娜,眼底有着淡淡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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