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里吃完后去附近的河边洗饭盒,他随身带着一小块香皂,将饭盒里里外外洗干净后接着开始洗手,直到看不见半点黑泥。

要是让别人发现他随身携带香皂,估计会把他当成奇怪的人吧。

他怕被父亲知道他有洁癖,因为这会让父亲对他没有男子气概的印象加深。

小时候就因为穿的衣服上有黑点,一直缠着让母亲帮他洗干净,最后被看不惯的皮罗骂了半天。

猎人出身的皮罗哪里见的惯这么啰哩巴嗦的事,他以前可是连在牲口棚里都睡得下,即使饭里出现蟑螂他都能择出去面无表情继续吃下去。

赫里也想能做到这样,可是就是办不到。

所以在他的心里,能做到不拘一格的父亲很厉害。

他洗完手看了看脏兮兮的衣服,紧蹙的眉头花了好长时间才平缓下来,然后拎着饭盒回到农棚。

皮罗不知去了哪里,赫里想着进屋里凉快会儿,外头不仅热蚊子也多,他腿上早就被咬出几个大包。

进去后他蹲在放着冰块的木盆前,一脸享受。

就在这时他抬眼看到了柜子里似乎放着什么东西,一丝丝奶油的香气缓缓飘来。

赫里忽然就激动起来,他四下看了看,皮罗还没有回来的迹象,于是他蹑手蹑脚上前把柜门打开。

一个小蛋糕安安静静摆在那儿,洁白的奶油上面还点缀了几颗他最喜欢的草莓。

“原来他还记得我的生日!”

这一刻巨大的喜悦冲散了一早上的疲累,他甚至没去思考为什么以前从未给他买过生日蛋糕的皮罗,会在他十三岁生日的今天破天荒买了一块蛋糕。

他只知道,他终于被认可了。

那么,他是不是想给我个惊喜,是不是妈妈也知道,那早上的时候是不是故意责怪我,就是为了晚上一起给我个惊喜。

孩子太过感动,以至于脑补出一场苦情大戏。

赫里兴奋地自言自语:“我得装作没发现这个蛋糕,哎呀要是回到家里一进门就给我放个礼花怎么办,我要是表现得不够惊讶会不会让他们失落啊,但也不能太夸张才是,唱完生日快乐歌后我要不要像辛西娅以前那样拉着他们的手一起吹蜡烛呢,啊,我得想好怎么安排每个步骤,这可是我第一次过生日!”

“赫里,赫里!”

是皮罗的声音,赫里马上关好柜门重新跑到冰盆前蹲下,心扑通扑通跳。

皮罗进门找见了赫里,不满地问:“喊你怎么不回一声?”

“我刚有点困,没反应过来。”

“困了就躺床上睡,那个一会儿你去把账本对一下,然后看着他们把马槽洗一洗……你冲我笑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嘻嘻,没有,”赫里嘴角实在压不住,他真诚地对皮罗说:“谢谢你,父亲。”

“莫名其妙。”

皮罗嘀咕一声就离开了,赫里只当他是害羞,自尊心作祟罢了。

这一个下午赫里比往常还要积极,皮罗安排的活他很利索的就干完了,而且对谁都是笑容满面,惹得一众春心荡漾的妇女偷偷往这儿扔了不少花,惹得好多男人杀气腾腾地盯着赫里。

赫里把那些花捡了起来,用水洗干净后做成了花环,五颜六色十分好看,他想把这个送给母亲。

日头渐渐西下,平凡又忙碌的一天即将迎来尾声,这时皮罗喊住了赫里。

“赫里,正好费舍尔说要请我们吃饭,他已经快做好了,就在这儿先吃吧。”

费舍尔是他们家的一个农奴,上了年纪,有两个儿子,也都在他家当农奴。

赫里下意识拒绝:“可是妈妈还在家等着呢。”

今天是他的生日啊,不该早点回去吗?

皮罗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叫你来就来,真是磨磨唧唧。”

赫里只好过去,他知道父亲以前是猎人,所以平日里的生活习惯颇为粗俗,这也是他跟镇上其他地主们不同的地方。

没有哪个地主愿意吃农奴们做的饭菜。

但也没哪个农奴会感激涕零请地主吃饭。

费舍尔在农棚外面支了一口大锅,边搅动里面黑乎乎的肉酱边拿起勺尝了一口,复又将勺子放回锅里继续搅动。

赫里到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胃里顿觉有些难受。

但皮罗就坐在旁边,赫里不想表现异常,于是深吸口气走过去,笑着对费舍尔说:“好香啊费舍尔爷爷,肯定很好吃吧。”

费舍尔见到赫里笑得格外开心:“赫里少爷您有口福了,我老头子做的肉酱配上面饼那味道可是一绝,我两个儿子也有好几年没尝过了,皮罗老爷和您对我们一家多有照顾,要不是皮罗老爷我们早几年就饿死在乡下了,这不趁着这个机会做顿饭报答下您们。”

“呵呵,您客气了。”

看着那些脏兮兮的调料,不知是否洗干净的餐具,水杯,还有随着费舍尔说话而落进锅里的一点唾沫星子,赫里硬着头皮问皮罗:“父亲,我下午累过劲儿了不怎么饿,我就在农棚里等你吃完可以吗?”

但好巧不巧,一声轻微的咕噜声传进两人耳朵里。

皮罗眯眼看着他:“你小子不会是嫌弃人家做的食物吧?”

“怎么可能!”

赫里看皮罗不信自己,偏偏这时肚子又叫了一声,急于求证的他立刻对费舍尔说:“费舍尔爷爷,我是担心你们一家不够吃才这么说的,而且你也说你的儿子们好久没吃过,我是想让你们多吃点而已,绝没有嫌弃。”

费舍尔笑呵呵地说:“我就知道少爷是个懂事的孩子,少爷放心,我一会儿多做半锅,肯定够咱们几人吃。”

赫里讪笑着,他偷偷看了眼父亲,见他面色好转才松了口气。

今天是我的生日啊,不能搞砸!

满满一锅肉酱出锅,费舍尔两个闷不做声的儿子端来两盘面饼,色泽金黄,闻着倒挺香。

不知是不是皮罗故意的,他挑了个脏凳子给赫里,把没怎么洗干净的餐具放到赫里面前,掀起袖子闷声说了句:“开吃吧。”

赫里察觉出来皮罗可能是生气了,他咽了口口水,舀起一勺肉酱就着面饼吃下。

好咸,连面饼都很咸。

他双眼亮起:“唔,费舍尔爷爷这个真的超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酱!”

胃里翻江倒海,他却表现得食欲大开。

连往日一直保持的矜持都没有了,狼吞虎咽,甚至掉在地上的一小块面饼都被他捡起放进嘴里。

皮罗则在内心嗤笑,他早就看出来赫里是强迫自己在吃这些食物,这个孩子刚才眼底闪过的厌恶没逃过他的眼睛,他想起十几年前那个叫伦纳德的魔法使,他跟他有着同样的眼神,那是对他们这些底层人的漠视。

所以皮罗的确是故意把没洗干净的餐具给赫里用,他要让认不清现状的大少爷尝尝苦头。

他看不惯赫里这装腔作势的模样。

看不惯,他把自己变得像个完美的雕塑,把所有真实的情绪都藏在那面具一样的笑容之后。

太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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