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不染一身轻装,悄然返回家中,她看到自家妹妹正以指尖凝聚灵力,却迟迟不肯下笔,仿佛在犹豫什么。

“在写什么?”

萧不染问道。

萧茗被她吓了一跳,指尖的灵力瞬间消散,她蜷起手指,恭敬地说道:“姐姐。”

她竟然没有发现自己回来了?

萧不染的目光扫过桌面,注意到放在一旁的流云剑上,多了一枚剑穗。

“那是季公子送给姐姐的。”

萧茗解释道。

萧不染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那枚剑穗,仔细端详了一番:

这剑穗,怕不是送给她的。

而是他原本打算买给自己,却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拿出来做顺水人情。

唔,如果季翎洛真的愚蠢到,会为自己的未婚妻挑选如此不用心、不相称的礼物,那就另当别论了。

萧不染没有拆穿他这点小心思,放下剑穗,转身说道:“幻骨术一事,你试过季二公子了吗?”

“黎家在岭城内,姐姐可否知晓?”

萧茗也在同一时间问道。

萧不染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异样:“不错,是我安排的。”

萧茗眉头微蹙,心中暗叹,但她还是先回答了姐姐的问题:“还没有。”

“我让流云提醒你之前,便想过此事或许不会成功。”

萧不染低声自语道,随即笑了笑,语气温和,“就算不成功,也没什么,办法多的是。”

流云,提醒?

萧茗愣了一下,想起流云剑两次不同寻常的震动。

……原来,那都是在提醒她?

萧茗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萧不染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问道:“你今日,可是遇到了黎家人?”

萧茗如实回答:“只是看到了他们的车队,并未正面接触。”

萧不染点了点头,说道:“没有正面接触便好。赵双乐也跟着黎微烟一起来了,她这个人惯会花言巧语,是个笑面虎,你性子率真,玩不过她。”

萧茗对这些事情并不了解,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也不必担心。”

萧不染安慰道,“她现在应该已经回泗阳了,不足为惧。”

姐妹二人相对而坐,沉默了片刻。

萧茗发现,姐姐似乎完全没有再次询问她要写信给谁的打算,她深吸了一口气,主动说道:“姐姐,我方才正在思考,该如何给季二公子写信。”

萧不染挑了挑眉:“什么样的信?”

萧茗意识到,姐姐根本没有追问她为何要写信,心中莫名地松了一口气,说道:“只是报平安的信,告诉他我已安全到家。”

“……”

萧不染手中的茶杯停在唇边,她抬起头,目光审视地望着萧茗。

萧茗任由姐姐打量,一言不发。

萧不染慢条斯理地喝完杯中的茶,终于开口问道:“你觉得,季公子如何?”

“姐姐。”

萧茗面色平静,语气平稳,“我觉得他可怜。”

“为何这么说?”

萧不染追问道。

萧茗沉默了片刻,突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在楼府时,季翎洛夸赞她御剑之术娴熟,语气中带着几分羡慕:“如果我也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他第一次御剑便能够操控自如,可以说是天赋异禀。

如果当年没有走失,他现在或许已经是一位剑修,闲暇时还能与姐姐切磋剑术。

而他之所以如此高兴,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见到了“未婚妻”。

然而,即使是这点希冀也是假的。

无论是他的期待,还是他的情意,都是假的。

萧茗想起他扶着帷帽边缘,唇色因为疲惫而微微泛白,但那双眼睛却依然明亮,他目光从街边的人群中收回,落在她的身上,眼眸中水光潋滟,随即弯成月牙状,仿佛夜空中洒落的星光。

……只是这样看着他,便会无端地觉得他可怜。

但姐姐,也是受害者。

尸傀一事,麻烦至极,而且事发地点位于几家势力交界处,几家都互相推诿,迟迟不肯出手。

姐姐千里迢迢从散阳天赶回来,说反正也要去琉球岛给她过生日,索性顺路将此事解决,就当是消遣了。

谁知道,会遭遇那样的变故。

她们姐妹二人,虽然是双胞胎,却并非同日出生,而是相隔一日。

自父母携手远游后,每年姐姐都会为她准备生日礼物,连同父母的那一份,一起补上。

家中所有的事情,都是姐姐在打理。

无论是家族产业,还是她自身的修炼,姐姐都能够处理得井井有条。

姐姐总是表现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最常说的话便是“没事”,以此来安慰她,但她知道,姐姐其实很辛苦。

那日回府,萧府大庆。

「萧女一剑镇尸傀,名震天下」

喧嚣过后,她无意间看到姐姐站在院中,轻轻抚摸着流云剑的剑身。

在寂静的夜色中,姐姐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仿佛要融入黑暗之中。

“果然,已经用不了你了。”

姐姐放下流云剑,语气依然温和,声音却很轻。

她的语气中,没有惋惜,也没有自怨自艾。

平静淡然,仿佛只是在与老友闲聊,随口一提罢了。

萧茗却从中听不出一丝酸楚。

从此之后,她成了持剑之人。

萧茗心中百感交集,既为姐姐感到悲伤,又为季翎洛感到……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茗儿。”

萧不染轻声唤道,并没有催促她,只是为她倒了一杯清茶,缓缓说道:“前年冬天,他当街打死了一个乞丐。”

萧茗闻言,心中一惊。

“原因只是因为,那个乞丐在冬日里难以忍受饥寒,乞讨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衣角。”

“我知道他曾经受过苦,在外漂泊多年,有些行为偏激,尚可理解。”

萧不染的指尖轻轻拂过茶杯,语气平静,不偏不倚地说道,“但他随心所欲,伤及无辜性命,事后却没有半点悔过之意,甚至没有收敛那名乞丐的尸首,这已经不能用过去的苦难来开脱了。”

当然,季家的管教也存在问题。

萧不染知道,季霞羽之所以不敢严厉处罚季翎洛,是因为担心事情闹大后,传到她耳中,导致这桩刚刚定下的婚事再次告吹——黎家退婚的事,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

萧茗有些恍惚,心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件事中的季二公子,与她认识的那个季翎洛,完全是两个人。

她无法将这个故事,与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他……”

萧茗犹豫了一下,她不可能怀疑姐姐的话,但却无法说服自己,语气中带着几分迟疑,“季二公子,似乎不像是那样的人。”

萧不染轻轻一笑:“我知道。”

萧茗与姐姐的目光交汇。

“如果他真的是那样的人,你不会为他说话。”

萧不染神色温和,眼神清澈,“现在的季二公子,要么是在伪装,要么……已经换了个人。”

萧茗终于明白了姐姐的用意,心中顿时充满了愧疚:“是我错了,我不该在不了解事情真相的情况下,妄加揣测,请姐姐原谅。”

“怪我,没有将事情说清楚。”

萧不染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揭过,“事出紧急,否则我不该打扰你的修行。——如果要一件件算下去,怕是要追溯到猴年马月了。”

亲姐妹之间,哪有那么多计较?

萧茗严肃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姐姐的意思,我明白。”

这一刻,姐妹二人格外相似。

无论是容貌,还是神态,甚至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都让人难以分辨。

萧不染将从书阁中得到的那枚符篆拿出来,说道:“我去查过那具魔尸生前的踪迹,他接触过的人中,有季家的影子。”

姐姐说话一向谨慎,能够说出口的,必然是已经确定的事情。

萧茗沉吟道:“此事对季家并无益处,他们为何要自掘坟墓?”

不仅这一点说不通,当初季翎洛遇险时,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需要将自家公子也牵扯进去?

“我也不清楚。”

萧不染坦然道,“好在黎家精通阵法,又擅长驱除邪魔,不如借力打力,静观其变。”

萧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已经有些凉了。

修行之人并不在意这些冷暖,只是茶水凉了之后,苦涩的味道会更加浓重,她不明白,姐姐为何十年如一日地喜欢喝这种东西。

季翎洛,似乎也很喜欢喝茶。

萧茗规规矩矩地将茶水喝完,将空杯子放回桌上。

还是之前的位置。

“……”

萧不染无声地叹了口气。

下次,还是不要给她倒茶了,原本只是随手之举,想让她润润嗓子罢了。

“你与季二公子约定了何时再见?”

萧不染问道。

萧茗愣了一下,她似乎并没有告诉姐姐,她与季二公子约定了下次见面。

她解释道:“我们并未约定具体时间,只是季姑娘托姐姐帮忙测试阵法,我替姐姐答应了她,两日之内给出答复。”

她将自己与姐姐的身份区分得很清楚,就算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也要以姐姐的视角来描述。

萧不染点了点头:“两日后,我去一趟季家。”

萧茗有些担心:“姐姐的伤……”

“无妨。”

萧不染打断了她,“我总要亲眼看看他。”

萧茗自然明白,姐姐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但她却分不清,姐姐是为了他的疑点而去,还是为了担心他而去。

无论哪一种,她都不应该多问。

“姐姐若有所需,尽管吩咐。”

她仍为她持剑,作她的影子,无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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