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九黎久久没有睡着,这个夜晚格外漫长。

夏的离去已成定局,白廿一的话也让她大体脱离了那一番苦楚,夏走完了她的宿命之路。

但死亡依然萦绕在玉九黎心头。

玉九黎的思绪回到中城那一隅偏僻荒凉的角落,回到了自己捂住脸啜泣的瞬间。

她哀悼夏的离去,哀悼这一条鲜活生命被无情的世道夺去,何尝不是在哀悼自己。

在这之前,她并没有如此深刻地与这个世界的人共情,她依然认为自己只是一个过客,如果她没有办法回去,那自己也只不过是这个世界历史长河里的一粒尘埃。而这些所有的人,没有与他们建立羁绊的必要。

但夏的死,让她动容了。

她的眼泪为夏流下,也为自己流下。

死亡,再一次笼罩了她。

覆盖天际的黑暗在这一刻包围了玉九黎,她甚至想化入隐匿,重新遁入这无边的夜幕。

她现在有了力量,也为夏报仇杀死了甘七,可她终究留不下夏的生命。

原来即使换个世界,换个人生,她还是不能留下任何一条她不想放弃的生命吗?

玉九黎抱住自己的双腿,蜷缩在床上,自责而难受。

她没法改变既定的事实了,就像她从来就没有办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一样。

玉九黎又想起了妈妈。

面对死亡时,妈妈那坚毅的眼神与夏一模一样。

她们都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即使她们还有许多遗憾,还有许多没法完成的事情将永远地成为遗憾。

“九黎啊,你要好好活下去,勇敢地活下去……”

妈妈的话语再一次响起在玉九黎的耳畔,她抬起头,仿佛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妈妈躺在病床上,手摸着抓着妈妈被角埋头哭泣的玉九黎的那个场面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玉九黎又哭了。

她不想哭,她知道这是脆弱的表现。

但她没法控制,她从来就没有勇敢过。

父亲的背叛、摄影师的抛弃、亲戚的避而不见、同龄孩子的斜眼相视……

玉九黎能感受到的爱,寥寥无几。

自妈妈去世的那一刻到玉九黎穿越为止,从始至终,她感受到的,只有孤独。

玉九黎抹抹眼泪,骗自己说这只是变成女孩子之后的表现罢了。

是啊,变成女孩子,她就可以哭了。

她不会再因为哭被人瞧不起,不会再因为哭被人被人说没骨气,不会再因为哭被人嫌恶。

她好像找到了变成女孩子的一个好处呢。

但玉九黎知道这是不对的。

她至现在,还没有妈妈和夏那样勇敢吗?

她讨厌自己悲哀的人生,但她只能承受,卑微地活下去。

这到底是勇敢,还是懦弱?

玉九黎不知道。

她好似看见,面前病床上妈妈摸着自己小时候的头,微笑了。

妈妈说:“别哭啊,玉九黎。不哭呀不哭。”

随后妈妈的幻影咳出一口鲜血,小时候的玉九黎哭得更厉害了。

玉九黎模糊的视线中,妈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图画是白廿一抱着玉九黎,用苍白纤细的手指擦去她眼角的泪滴。

白廿一说:“别哭啊,小狐狸。好啦好啦,不哭呀小狐狸。”

玉九黎怔住了。

是……王爷吗?

她伸手去摸幻影,却扑了个空。

是幻影啊……

玉九黎往床边挪了挪,拿起手帕擦掉眼里的泪滴。

恍然间,她又听见了烟花声。

她朝窗外望去,深邃静谧如绸缎一般的天空里,一道亮光忽然扩散开,红橙黄绿的烟火碎片犹如流星划破天际,在一瞬间将沉睡的漫天星辰唤醒。

爆裂声紧接着此起彼伏地响起,光与影交织,烟火若花瓣一样飞起,带着一丝优雅的弧线,缓缓飘落舞动,转瞬又幻化成无数光点,留下梦幻般的轨迹。

玉九黎听见街上传来兴奋的欢呼声,人们还未入睡,似乎都等待着这再一次的烟花亮起,交相欢庆。

又有……烟花了吗?

好美啊……

玉九黎沉浸在这突然升起的烟花之中,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小狐狸?睡着了吗?”

是……白廿一?

“王爷?”

白廿一听到了玉九黎的回应,说:“嗯。我能进来吗?”

“啊?王爷想进就进呀……”

白廿一推门而入,看到了坐在窗台边的玉九黎正全神贯注地欣赏着烟花,微笑起来,缓缓走到她身边。

“好看吗?”白廿一一只手背在身后,也注视着烟花,悄然问道。

玉九黎侧脸,看向白廿一,意识到了什么。

“是……王爷放的?”

“是啊,甘府被灭,城中百姓们都挺高兴的,有人来求我再放一次,毕竟他们一年也看不了几次呢。”

“所以王爷答应给他们放了?”

“准确的说,是送给你的。”

“啊?”玉九黎听到这句,不自觉地脸颊潮红。

“我猜,小姑娘们应该都挺喜欢看烟花吧。我见小狐狸之前好像也挺陶醉的,就再放了。”

“啊?……那……谢谢王爷。”

“不谢。灭掉甘府,还得有小狐狸一份功劳呢。”

白廿一此话一出,玉九黎又蔫了一些,她想起了夏。

白廿一看出了玉九黎的心思,找了把椅子坐下,扶着下巴,说:“还在伤心吗?”

玉九黎自然难过,但白廿一冷淡的口吻却好像夏的死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让她有些不满。

“可是她……她死了啊!被甘七那个畜生杀了啊!”

白廿一见玉九黎眉宇间有着些许愤怒,似乎不满他的态度,也皱起了眉,但很快压了下去。

“是啊,已经安葬了,再去伤心,只会反过来影响到自己。”

玉九黎讶异地听完了白廿一的话,这话确实让她大吃一惊,再结合白廿一丝毫没有动容的神情,让玉九黎十分不开心。

她虽然知道白廿一与夏没有见过,也没什么往来,他之前能为夏放烟花哀悼,已经仁至义尽了,可这样冷漠的态度,还是刺痛了玉九黎。

白廿一,这么无情吗?

他的心,是铁打的?

但玉九黎又能说什么呢?她没有资格苛责白廿一,只是他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态度,让玉九黎有些心寒。

“王爷锦衣玉食……自然不会难过了……”

玉九黎小声嘟囔了一句,但立马后悔了。

她低下来侧过去的双目,瞟见了自己手上的戒指。

白廿一说过,这是他母亲的遗物。

“……”白廿一沉默不语,也看到了玉九黎瞥见戒指后懊恼反悔的神情,冷静了几秒后,想说些什么,却猛然咳嗽起来。

玉九黎意识到了不对劲,立马递过去手帕,却又想起自己刚刚擦过眼泪,畏缩了手。

但见白廿一咳得厉害,玉九黎还是不顾那么多,快速翻出另一只手帕,跳下床亲自上前,为白廿一擦起了嘴角流出的鲜血。

看着手帕上暗红色的血迹,玉九黎害怕了。

白廿一摆摆手,从愣住的玉九黎手中拿过手帕,道了声谢,自己擦了起来,随后说:

“……生离死别无法避免。小狐狸,你只有勇敢起来,不让自己被情感束缚,才能强大。”

玉九黎看着白廿一苍白的唇角,后悔刚才说的那句话,跑去倒了杯水,给白廿一递过去。

“王爷,对不起……”

白廿一喝完水,扬唇一笑,说:“无妨。不过你确实说错了,我不是锦衣玉食长大的。”

“而且,我也会难过。”

烟花结束了。

玉九黎更自责了。

“不管了,早点睡吧,祝你好梦。”

白廿一摆摆手,起身离去。

玉九黎看着白廿一离去,她没有挽留。这位清秀虚弱的少年离开的背影,在玉九黎的眼中,渐渐与妈妈重合。

此刻,玉九黎还没有意识到内心中对白廿一萌生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她只知道,这是她生命中,又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

她已经做好决定,不再迷惘,她要勇敢起来。

无论如何,她不能再失去白廿一了。

白廿一说的也不对,不被情感束缚的冷漠不能使人变强,而只有深厚的情感才能成为她活下去的动力。

玉九黎不能再失去,对她重要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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