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用树枝逗弄几只蚂蚁。
树枝干裂且粗糙,摸起来手感却很好。几只蚂蚁被它支配着胡乱的跑着,犹如不知疲倦一般。
当然,是逃不开的。
仅仅稍微走出一点,便会被我轻轻地扫回来。
我有些觉得无趣,用手指碾死了一只蚂蚁,拍拍屁股靠着身后的树干站了起来。
树干和那根树枝一样,干裂且粗糙,坚硬的树皮透过薄薄的衣物压在后背上,带来轻微的疼痛。
我没有在意。
夕阳赤红的光镀红了坚硬开裂的旷野,有几株野草胡乱的长着,偶尔清凉的风吹过,野草伴着摆动着,也吹过了我的长发。
莫名的烦躁与不安充塞在了我的胸口,压抑着我的呼吸,喉咙处传来了难耐的痛感。
我的哥哥死了...
那个会在雨天抱着我回家,会偷偷拿鸡蛋换糖给我吃,会在雷雨天安抚我入睡,会在漆黑的深夜用微笑与拥抱驱散我的恐惧的哥哥...
死了...
明明昨天还温柔的对我笑着,尽管枯黄干瘦的脸色很憔悴,但仍让我相信哥哥温柔的笑能够陪伴着我,作为我心灵的港湾。
永远永远。
在早上裹着哥哥的竹席被抬走以前,我一直是那么想的。
鼻子酸酸的,有想哭的感觉。
但我不想哭。
毕竟我是男孩子啊,哥哥一直期待着我可以成为一个坚强的,有力的男子汉。
即使没有他也可以好好地,快乐的,坚强的活下去。
我明白的...
不仅哥哥,还有我的爸爸妈妈,也如此希望着。
我明白的...
视线却模糊了。
我愣了愣,胡乱地用麻布衣袖擦了擦眼睛。
但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抹掉一些又出现一些,衣袖沾染上了一大片的水渍。
我又辜负他们的期望了...
但我现在不想在意这些了,我想要回家。
回家睡一觉,就好了。胸口就不会闷闷的,鼻子也不会发酸了。
我直起身子,迈着有些酸软的腿走着。胃部又传来了熟悉的绞痛感。
周围的地面反射着太阳刺眼的强光,我有些费力的抬起头确定着家的方向。
眼睛莫名布满了黑点,遮掩着视线,看不清路。耳边传来了巨大的滋滋声,慢慢遮盖了原野的风噪声,迅速地,世界便只剩滋滋声了。
脑袋似乎越来越沉重,带来些许钝痛。
难以看见,难以听见,难以...思考。
黑暗取代了万物。
——————————
————
——
有人在说话...
说了什么?
不知道。
脑袋里虚无着,似乎忘掉了所有的事情。名字,身份,住所,家人。
这些基础的概念都没有。
过了好久好久,时间的概念似乎都消失了一般。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是...璃儿。
我是要...回家的来着...
费力的睁开眼,眼前昏黑的,泛着不清楚的光晕。
眼睛,有些疼。
忍着疼痛,良久,我看清了说话的人是...
我的爸爸妈妈。
妈妈看起来有些激动,漆黑的本来迟钝的眼睛闪着光,干瘪的嘴唇快速张合着,似乎在和爸爸争辩什么。
爸爸却沉默着,低着头,过了很久才说了一句话。
妈妈却不再说话了。她嘴唇颤动着,眼睛里显出了悲哀的神色,良久,又捂着嘴,点了点头。
她出去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似乎避着我一般,我并没有听见谈话的内容。
但我并不在意,毕竟他们是爸爸妈妈呀,像哥哥一样的温暖的,只会对我好的人啊。
无论谈论的什么,即便避着我,也一定不会是讨论对我坏的事情啊。
“爸爸。”我轻声的呼喊着。
那个高大,瘦弱的身形顿了顿,这才回头看向我。
他的眼里闪过一抹惊喜,却又很快散去,暗沉下来。良久,他走到了我的床边,把我扶了起来。
“你在回家的路上晕倒了,是妈妈把你抱回来的。”
他没有看我,眼睛看着我的下身方向。
我却盯着他的侧脸,枯黄,干瘦,像哥哥一样。
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又把头转过来,关切的说“感觉好些了吗,饿不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他说完,也不顾我的回答自顾自的出去了。
他出去后,房间里又重归寂静了。
胃部绞痛的感觉已经消失了,我想说我不饿的。
但说了也无关紧要吧?毕竟自己都在路上昏倒了...
我又想到先前晕倒时的感觉,虚无的什么都没有一样。
不住的想着,如果死了之后的世界会是那样子吗,什么都没有的。
我不知道,但又感觉是。
但哥哥曾经说过,人死之后可以去地狱的,死掉的一家人还可以在地狱见面的,还可以在转世重生的。
哥哥不会骗我...
所以哥哥是先去地狱等璃儿了呀。
等着和璃儿一起转世呀。
想着,我忽然又有了希望一般,死去的遥不可及的哥哥似乎一下子触手可及,有种迫切的心情,想要重新见到哥哥。
只要死掉,死掉,死掉就可以...
瘦弱的手臂缓缓抬起,纤弱的手指攀附在了脖子上。从手中可以感受到脖颈细腻的皮肤,然后,缓缓地,艰难地,用力。
“唔呃。”阵阵窒息感传来,喉咙不禁发出了难受的鼻音,我继续加大了力道。
慢慢的,我能够听到自己心脏搏动的声音,脖颈的血管在手掌的力道下艰难的跳动,眼前又出现了小黑点,把视线模糊一片。
突然的,脑袋里想起了什么。手腕处的力气渐渐卸去了。
哥哥一直期待着我可以成为一个坚强的,有力的男子汉。即使没有他也可以好好地,快乐的,坚强的活下去。
我明白的。
真是坏啊,明明就在哪里等咱,还不让咱去找...
不过还是要守约呢。
咱要努力像哥哥期待的一样,成为一个男子汉,好好地活着才行啊。
————————
————
——
爸爸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碗米粥。
他坐到床沿,一手托住我的后背,将碗沿放在我的唇边,看着我。
小口的喝着粥,粥应该凉过,温暖又不烫嘴,黏糊糊暖暖的汤汁顺着食道划进胃里,很舒服。
但很快我用手将碗推到一边。
“我吃饱了爸爸,剩下的你和妈妈吃吧。”
我的确有些饱了,这并非谎言,但爸爸看了看还剩下大半碗的米粥有些犹豫。
“听话,多吃点吧。就当是...在咱家的最后一顿饭了...”
我愣了愣,又想到了刚才他和妈妈的谈话,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
没有说话,我只是听话的又喝了点米粥,直到确定自己喝不下了,把碗还给了爸爸。
爸爸接过碗,没有说话,良久,才说道“璃儿今年,已经7岁了啊。”
有些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晚,自从连年的干旱以来,小时候觉得聒噪的虫鸣声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寂静,恐怖的寂静。
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继续说,屋里面也弥漫了寂静。
许久,他摸了摸我的头,似嘱咐又似希望,灰暗的眼睛盯着我,说道“璃儿,今后无论遇到什么事,要坚强,好好地活着,撑不住的时候就想想爸爸妈妈,想想哥哥。”
他突然沉默了许久,又说“要像一个男子汉一样,乐观快乐些,好好的活着。”
我明白的。我想说,但终究没有说。
他出去了,临走前让我好好睡一觉。
我又扯过被子,缩着身体,怀着不安,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