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柠全程沉默不语,此时却开口道:
“摘月楼路途遥远,当乘马车前往。”
萧茗还记得她,那位举止怪异的侍女。
与上次不同。
她这次一言不发,但视线却如影随形,方才递送药品时更是细致入微,仿佛在怀疑他能否做好一般。
“无需马车。”
季翎洛说着,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宛如小心翼翼试探边界的小猫,“你——可否带着人御剑?”
萧茗答道:“可以。”
自然是没问题的。
虽然她并非姐姐那样的剑修,但习剑是世家必修的基础课目,御剑亦可作为控制灵力的标准,短距离内带上季翎洛并不困难。
——只是长距离下,季翎洛会先承受不住。
季翎洛便笑了起来,轻快地说道:“那便好。”
萧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问句潜藏的含义,放缓了脚步。
季翎洛往前走了两步,才注意到还牵着她的袖口,随即松开。
散开的衣袖缓缓落下。
萧茗的心口仿佛被这意象拂过,一瞬紧缩。
她握紧流云,绕过拐角,状似无意地问道:“你身边那位名叫‘宁柠’的侍女,似乎对你颇为忠心。”
“是吗。”
季翎洛似乎毫无察觉,“或许是因为我将她从寒冬街头带回,她心中感念,故而对我尤为上心吧。”
季家对每个进入家中的人——哪怕是街上随手捡来的,都认真地做过背景调查。
对家族内侍女随从的活动轨迹也会有所记录。
这可以说是标准的世家做法。
这次查完众人最近的行动后,季霞羽便将注意力全放在关岭诸地的排查上。
季霞羽对弟弟有区别于其他人的忍耐,但也明显不是无下限宠溺的模式。
季翎洛很想让她再深入研究一下家族系统是否出现了漏洞,但他根本不能拿“我怕死所以你把为数不多的人力物力用在家族内部大搜索上”作为正当理由。
萧不染并非无的放矢之人,会说出这话难不成是比季霞羽先掌握了什么?
若是如此,听见这话为求谨慎也得再查查吧?
两人说话间已至前院。
正巧碰见季霞羽。
季霞羽身后领着一群人,步履匆匆,神情肃穆,如此严阵以待的样子十分少见。
“姐姐。”
季翎洛唤住她,“这是要去何处?”
季霞羽听到他的声音,定了定神才回首:“有些要事处理。——你和萧姑娘打算出门?”
季翎洛:“正是。”
季霞羽又问:“不带侍女随从?”
“有萧姑娘在,不会有事的!”
季翎洛自信满满地说道。
季霞羽看了看他身侧的萧不染,略一颔首以作礼后便静静伫立,此时萧不染也没有露出任何不快的神色,她便不再多说什么。
“玩得尽兴些。”
季霞羽顿了顿,道,“去些热闹繁华的地方,东门今日戒严,不要去了。”
季翎洛乖巧地点头。
季霞羽又领着这群人匆匆离去,行走间袖袍翻飞,看得出全身上下都写了个“急”字。
关岭位列“东洲五大城”,鉴于前几次的经历,季翎洛只对去书阁和摘月楼的那段路比较熟悉。
“我们走另一条路去摘月楼吧。”
季翎洛提议道。
萧茗应道:“好。”
这类事上,她总是很好说话。
给季翎洛一种很好攻略又很难攻略的矛盾感。
约会嘛,就该有个悠闲自在的态度。
季翎洛秉持着计划方针,暂时放下了一切纷扰,全身心投入逛街,吃喝玩乐一条龙,致力于给萧不染创造出增进感情的项目。
但萧不染真的就——
铜墙铁壁一般。
季翎洛看中了路边摊小吃,与她分享。
她既不会嫌弃,更不会劝诫,很平静地跟着吃两口,连评价都没有。
季翎洛若是追问,她基本都是统一回答:
“尚可。”
……完全没有传说中大家闺秀吃到民间小吃时露出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反应。
不论季翎洛在途中看中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她都会第一时间付钱。
有几次季翎洛其实只是想给她看看某些丑怪得离奇的东西,她面不改色地看过,偶尔颔首给季翎洛一点回应,然后随手结账。
季翎洛:“……”
浪漫细胞到你这儿都是活活被气死的。
在暖融日光下和未婚夫一起边逛街边分享小玩意儿,互相说点吐槽的悄悄话,然后心照不宣地笑一笑。
这事……就这么难吗?!
假人。
她绝对是个假人。
说不定她那会儿突然抱紧他纯粹就是不适应,压根不是走这种纯情路线的!
季翎洛放飞自我地走进了一家赌坊。
他并无相关经验,只是图个新鲜过来玩玩,从赌大小一路输到叫点,算了算大概,决定这把结束就收手。
他将筛盅放在桌面上。
萧茗伸出两指按住他的小臂,忽然抓着他的手腕,带着筛盅往旁边平移了一小段距离。
对面叫三个六。
“加注。”
萧茗低声对他说道。
季翎洛懵懵懂懂地跟着加注。
对面毫不示弱。
萧茗道:“继续。”
季翎洛全身心都沉浸在“如玉君子也会赌博这合理吗”的冲击里,言听计从地跟着加注。
场面逐渐焦灼。
周围聚拢了不少人过来,桌面上的筹码越堆越多。
萧茗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食指轻敲了下他的腕骨,淡然笃定地说道:
“开她。”
四周喧闹,人声鼎沸。
她不得不垂首靠近他的耳畔,好让他听清这两个字。带出的些微热流如丝线缠绕,瞬间流窜至脊背,直冲腑脏,令他四肢百骸都有片刻的失灵。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但从他镇定的面容上却全然看不出来。
萧茗看他一眼,以为他害怕,索性带着他的手,一同掀开了筛盅。
点数正好。
通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