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不孝子和不孝女……!”
阿格斯一边咒骂着弃他们而去,还带走了家里所有粮食和水的儿子和女儿,一边从旁边的水缸里舀出一瓢水,滋润自己干渴的喉咙。
这些水撑不了几天就会喝完,而他还没有老糊涂到指望又一场大雨,又一次奇迹的发生。今天早上他才派了留在村里的最后几个年轻人出去找水,还分发给了他们记录着附近水井的地图摹本。
只要一口井还能用,那村子里剩下的人就还有救。可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回来报告,这不由得让他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那几个年轻人没有跟着大部队离开,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旅行饮水的缺乏。可这场大雨一定灌满了他们所携带的水桶。而有了这些水,走出高原的几率将会大大提升。
他们当真还会回来吗?阿格斯没有把握。毕竟就连他自己的亲生儿女都抛弃了父母离开这座村子,剩下的这几个人难道就不会和他们做出一样的选择吗?
阿格斯的经验告诉他,越是处在危难关头,他人就越是不值得信任和依赖。若他还跟那些青年一样有力,那他必然会亲自踏遍高原寻水,哪怕死在半途也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托他人。可如今他就快老得走不动道,除去指望别人以外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就在他因子女的背叛和早已过去的壮年而扼腕顿足时,他见到一个女孩正朝着他家的院墙跑来。
“我记得……那是住在玛尔修女家的丫头之一。”
她正是早上出去找水的几个人中的一个。阿格斯记得玛尔修女收养了两个孤儿,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年纪稍大些的那个似乎前些日子才刚刚去世,只剩下小的那个孩子还守在修女的身边。
“村长爷爷,我是礼拜堂的莉夏。我回来了。”
女孩在院门口朝他遥遥招手。从她没有什么起伏的表情上阿格斯看不出她究竟带来的是什么消息。但光是她还愿意回到村子这一件事,就已经让他倍感欣慰了。于是他拄着拐杖,走到院门前: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地图上标的井,你去看过了吗?”
“看过了。我去的那口井也干了。”
“哎呦……这可怎么是好啊。”莉夏的回答瞬间让村长心凉了半截。以这女孩的脚力,她能确认的估计也就一两口井而已。可如今高原上能取水的井本就不多,如今又少一口,村子的未来就更没有着落了。
“早上和我一起出去的人,难道他们没有回来吗?”见村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莉夏问道。
“是啊……和你一起去的还有劳尔医生家的小伙子,缝皮匠家的小儿子格瑞斯,瘸腿铁匠家的弗拉梅尔……这几个家伙,全都没个人影。他们还算是有些劲儿的小伙子。该不会因为下了雨,就抛下村子走了吧?”
“……”莉夏不会说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如果不是情势所迫,没有人会留在这座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水的村子里。她自己也是,如果玛尔嬷嬷的身体状况允许,她或许也会二话不说就带着她离开高原。
“幸亏还有你啊……莉夏。要是他们再也不回来,你就是咱们村子里留下这些人唯一的指望了。”阿格斯语重心长地拍着莉夏的肩膀,他眼中的恳求令莉夏有些无所适从。她明白村长是不希望她离开这座村子。
“您放心。只要玛尔嬷嬷还在,我就不会走。”
只要找不到水,多她一个少她一个人又有什么分别呢?大家会一个接一个地渴死或饿死,而身体最好的她,或许会是最后一个死的。
那天晚上,和她同去找水的人只有那个曾在劳尔医生家见过的助手学徒回到村子。他浑身上下都是郊狼的利爪和尖牙所撕裂的伤口,其状之悲惨令人难以想象他这一路到底是怎样才能坚持得到回村。
剩下的村民们无言地汇聚在村长家的院子里,劳尔医生也很快赶了过来。那个助手学徒在向村长报告过后很快就咽了气,医生抱着他冰冷的身体在院中跪了很久很久,直至暮色深沉才在村民的帮助下将他下葬。而由于玛尔修女卧病在床,整个村里的神职人员就剩下了亚瑟一人。
“怎么了,小姑娘?”
“……我从没见过劳尔医生那个样子。”
或许是刚下过雨的缘故,高原上的夜空格外晴朗。村民散去的墓地旁有一块高耸的大石,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坐在石顶,眺望着一望无际的荒凉。
“我听别人说,那小子是从西方一路跟他到这儿的。他整理遗物时,我瞥到了家纹。好像是西方哪个小国的贵族来着,货真价实的少爷一枚哪。”
“劳尔医生是游医。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在村里了。他……那个学徒从那时候就跟着他了。我曾经以为,他是劳尔医生的儿子。”
“他在这里这么些年,难道你们从没问过他?”
“大家都问过,可是劳尔医生不说。”
“没准,那是他的私生子呢。”
“……我该回去看看嬷嬷的状况了。”
扑面而至的夜风依旧夹杂着令人难以忍受的酷热,滋生少女心中莫名的烦躁。莉夏担心玛尔修女的状况,于是起身准备离开。
“你明天也要去找水吗?”亚瑟抻着懒腰躺平在石头上,仰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他方才念诵悼词的时候出奇地严肃,叫人难以想象他此刻轻浮懒散的模样。
“我得去。否则村里的大家就都没水喝了。”
“他们有没有水喝和你没关系吧。我知道小姑娘你忧郁的理由。你是觉得,你若是继续留在这里,迟早也会变得跟今天死掉的那小子一样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被说中心事的莉夏吓了一跳,停下动作。
“小姑娘你实在多愁善感得很哪。你留在这里,是因为你的玛尔嬷嬷没法赶路吧?我帮你带上她。咱们明天就走。”
“走?去哪里……我们根本走不出高原。”
“去姆克威尔啊。我之前就说过,我是从那儿来的吧?我既然能来,当然也能走得出去。而且那场雨,不是也给了你足够的补给饮水了?今天跑去找水结果还回村了的人,就只有你和那个躺在地底的傻小子吧?”
莉夏望着墓地上那块新立起的石碑,沉默良久。而后她转过身,自上而下地俯视着着亚瑟的脸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我和嬷嬷什么都没法给你。”
“喂喂,我可是教士。根据教律,我和玛尔修女是兄弟姐妹。而作为她养女的你,当然也是我的亲人啦。我救我的亲戚一命难道还要收钱啊?”
亚瑟笑眯眯地回望着莉夏。而无论她怎样努力,也没法从那笑容中读出善意之外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