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是世界之癌。

天使与恶魔共同诅咒着她们,她们的诞生不受到任何人的祝福,她们的存在本身即象征着灾厄。

塞拉痛恨魔女。

他觉得,她们都该死,无一例外。

他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然而青翠藤蔓却如利箭般穿透了塞拉的喉咙,蔷薇花丛在嗓眼处绚烂绽开,醒目鲜红浸染瓣叶。

“带有偏见的仇恨显然会影响判断的公正性,希望这能给你留下些教训,来自节制院的执法官先生。”

少女冷漠的语气中带着鄙夷。

植物纤维和破碎血肉将咽喉堵塞,塞拉再也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只剩垂死的恐怖呜咽声。

赤色的鸦群在绯红残月下低低盘旋,啼鸣凄厉宛若女子哭泣。

即使被数不清的藤蔓穿刺手脚心肺,塞拉仍然站立不倒,血从额顶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庞往下流淌,原本俊朗的面容为骇人剐伤所毁坏。

他以憎恶与蔑视的目光遥望向架腿坐在玫瑰花丛间的俏丽身影。

猩红月牙映衬下,墨色长发如织,哥特风格蓬松裙裾在晚风吹拂间悠扬翻飞。

发顶纱丝轻然落在白皙如雪的肩上,束腰礼裙将腰胸曲线勾勒得蜿蜒妖娆,修长双腿在黑色丝袜裹覆间显得纤细。

比血与月更加瑰丽的是少女宝石般闪耀的深红眼眸,光华流转,仿佛诱人葡萄酒浆在其中轻轻荡漾。

与娇柔美艳的容貌与身姿截然相反,她精致鹅蛋脸上不带任何表情,浑身散发着冰凉气息,似乎任何试图靠近触碰的人都会被冻伤。

这位名为切西娅的魔女似乎对任何人都这样,冷漠、毫无关心。

不过,或许塞拉是个例外。

处在敌对立场上,却总以戏谑玩味的目光打量瞥视,又还掺杂着一点点厌恶与轻蔑,切西娅的眼神只有在面对塞拉时会变得复杂起来。

这不是他们之间第一次交手。

但却是切西娅第一次展示她属于第三序位超凡者的真正力量。

塞拉终于知道,先前他们许许多多次的势均力敌,不过是轻松愉快的玩乐嬉戏,她从没有认真过。

可这依然不能让他畏惧屈服。

塞拉·弗雷德是卡巴拉教会节制院实绩最为出色声名最为显赫民众最为信任的执法官,始终是超凡犯罪者的宿敌与克星。

而魔女。

既不属于七种美德命途,也不属于七种原罪命途,超凡体系十四种命途之外,同时受到卡巴拉列位天使信徒与地狱列位恶魔追随者的憎恨与排挤的特殊命途。

行走在魔女命途上的人普遍癫狂偏执,她们中的每一个都是嗜杀成性以他人苦痛为乐的疯子和变态,诸多骇人听闻的分尸案和连环谋杀均出自她们之手,社会中最为不安定最为极端的群体。

作为教会所宣判认定的最危险魔女,切西娅注定是塞拉职业生涯中最大的敌人。

塞拉绝不会向自己的敌人畏惧屈服。

“顽强固执得像块石头,正直敬业得像位英雄,勇敢无畏得像个傻瓜……”

切西娅从慵懒的半仰姿势缓缓坐直,缀满蕾丝花边的繁丽裙摆沿着修长双腿流坠,轻悠瞥及塞拉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打量的意思。

“平凡弱小而不自知……几百年里我见过太多你这样的人……”言语间,魔女提起裙角优雅起身,在花丛簇拥间轻步拾级而下,“可我始终在想,为什么那么多人里,我却唯独只记住了你?”

“不过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切西娅终于来到了塞拉身前,精致的黑漆圆头皮鞋踩在废墟岩砾之上,裙裾之下为黑色丝袜所裹覆的脚踝和小腿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这位魔女微垂眼帘轻轻颔首,如瀑青丝沿肩泻落,那对似乎蕴含着某种魔力的艳丽红眸稍稍贴近些许。

她静静注视着塞拉被血模糊的双眼。

“嗯,还有一些深埋心底的仇恨,那才是你的真正动力。”随即轻笑。

少有的微笑,如红蔷薇盛开般美艳。

却也带刺。

塞拉痛恨魔女。

在职二十年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却被这女人轻易看穿了心思。

身为教会光辉照耀之下的执法官,驱使他继续战斗的既不是对公正的执著也不是对天使的信仰,仅仅只是仇恨而已。

“我欣赏你。”切西娅认真地说。

但她说出这话时,脸上的嫌弃与憎厌却怎么都压抑不住。

“可你偏偏是个男人,我讨厌男人。”切西娅又说。

塞拉发青发紫的嘴唇微微蠕动,沉重呼吸声如锯子在木板上划出一道那般刺耳,这垂死的中年男人几乎用尽最后的力气。

“那你……就……杀了……”

如柳指尖顺着脸颊坚毅硬朗的曲线迅速划落,少女压住了塞拉的上唇,也按下了塞拉自暴自弃的言语。

“今天塞拉·弗雷德会死,但你不会。”她挽住耳边发丝幽幽起身,任凭这个濒死的男人保持仰头朝向天空的凄婉姿态,“对你而言,这是新生。”

塞拉空洞的目光中此刻只能看见浅绯色夜幕间悬垂的猩红残月,以及随微风飘扬而起的玫瑰花瓣,娇艳欲滴。

红裙的少女静静挺立在红月之下,繁茂的红玫瑰丛映衬着她的姣好身姿,浓郁芳香弥漫。

风将少女头顶如雾般朦胧的纱丝轻轻吹起,露出了那对微微弯曲的角。

那对角。

那对月轮印衬下的角在塞拉眼中越发狰狞可怖。

眼前的一切都似乎和三十年前的回忆重合,当他看见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哥哥他的妹妹被斩断切碎散落在浊浑的湖水中时,月亮的颜色一样,角一样。

就连那双静静回眸凝望而来的猩红瞳孔也一样。

尽是欢愉与疯狂。

这才是塞拉痛恨魔女的起点,原来就近在眼前,他直到临死前才终于找到。

瓷色肌肤下布满青色血管,女人的手撕破了所有的回忆与幻象,一把掐住他的脖颈。

涂抹油彩的纤长指甲如野兽的利爪,青筋细骨在娇嫩手背上刻绘得清晰,指甲锋利嵌进喉间溢出血丝。

那般用力,好像松开就会马上失去一样。

“不会让你再逃掉了……”

“毕竟,我这千百年所犯下的一切罪孽,都是为了今天……”

在意识消散的前一刻,塞拉听见她放声纵情欢笑,听见她收声凝噎抽泣,听见她凑近耳边低声嘶哑轻语。

“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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