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澜向愣在门口的墨林霄招呼道，她顺手脱下鞋子，顺势换上放在鞋架旁的拖鞋。
“喏，林霄哥，你也换上吧。”
灰澜向墨林霄递上了一双深蓝色男士凉拖。
“哦、噢……”墨林霄呆呆的接过了拖鞋，他上前一步，离开了黑暗混沌的走廊，踏入了少女温馨和谐的房间。
灰澜的房间和墨林霄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若说起灰澜，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话痨、神经大条，但是她的房间却给人一种静谧中带着平稳、平稳中夹带着深沉。
从眼下的鞋架开始，略显宽大的鞋架上置有不大的书架，书架紧贴着墙壁一直曲折延伸直到沙发靠背的正上方。
整齐排列着各类书籍的书架正下方十分合适的连接着正好填满鞋架到沙发之间空隙的储物架。
架子上放了些做着精细装饰的玻璃瓶和储物盒，大的挨着大的、小的挨着小的，整齐排列着并且不显得拥挤，仿佛是刻意限制了物品的数量，让储物架达到某种奇异的平衡似的。
在书架的尽头、沙发的侧面，一个漂亮的水族箱内游着非常小的几条鱼，箱内充满水草、白沙、沉船小模型、各种石头和其他装饰，虽然鱼的个头与硕大的水族箱极不相称，但是却莫名给了观赏者一种囚笼之中求自由、苦闷之中寻求欢乐的感觉。
水族箱的正对面是一台直立式空调，空调旁不远处是一台还算新的电视，电视柜的左右两边分别是一台小型饮水机和一个不停摆动的旧式时钟。
茶几上放着一套漂亮的镶金边的茶具，茶盘里放着一些打包装的糖果和水果。
在客厅的正中间，是能够一眼望到街道的阳台，上面晒着灰澜的许多换洗衣物。
“林霄哥随便坐吧，我去烧壶水。”
“啊嗯……好的。”
墨林霄坐了下来，眼睛不由自主的望向阳台，并非是因为想要看灰澜的各类衣物，毕竟墨林霄并不是个变态。
吸引他目光的，是来自落地窗外的那灿烂的阳光。
段玲曾经告诉过他，“天焕居”是深藏在其他建筑物之内的建筑物，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见光的，他们所能看到的光芒与景象不过是用魔术和设备投来的幻象罢了。
那么这里的光也是吗？
明明这里是照不进光的，但是却仍要用魔术将光带进这深邃的黑暗之中。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维持这虚幻的光景的意义是什么？
墨林霄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但是阳光带来的祥和气息却让墨林霄不想去思考这些问题，毕竟……
只要这缕阳光还在足够了。
只要能够感受阳光带来的温暖，只要能够平平安安的活着，那么问题的答案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吼呀……林霄哥，在看人家的哪件衣服啊？觉得哪件好看可以告诉我哦，我会穿给你看的，当然……里面的穿的也是可以要求的哦～”
“别开我玩笑了，求你了。”墨林霄的脸上露出哀求之色。
“好啦好啦，不逗你玩了。”灰澜坏笑着将为墨林霄倒上了一杯热咖啡，看样子是用咖啡机特别熬的。
“林霄哥喜欢甜一点还是苦一点？”
“嗯……甜一点好了。”
墨林霄选了甜一点的，虽然他平时喜欢苦一点的，但是他从没喝过直接用咖啡豆熬的咖啡，所以保险起见还是让灰澜多加了一点糖。
灰澜点了点头，微笑着也没多说什么，她加上了一些方糖，又顺手加上了一些淡奶油。
“喏！这样肯定好喝多了！”灰澜将杯子放在了墨林霄面前，随后捧起自己的大咖啡杯，让身体深陷在沙发里一边高兴的晃着脚，一边慢慢品尝着咖啡。
墨林霄忍不住悄悄瞟了他一眼，她喝咖啡时露出的这副幸福满足的表情就像孩童一样纯真。
虽然在墨林霄的心中，灰澜一直像个孩子似的——随心所欲、爱开玩笑、喜欢捉弄别人并且总是挂着一副笑脸。
但是墨林霄总是觉得，在她所表现出的种种模样的背后藏着某着东西，这被隐藏起来的事物是绝不能向他人显露的，一旦暴露出来，灰澜便不会再是“灰澜”。
这种感觉和林富贵带给他的感觉一模一样——在不知道林富贵隐藏的身份前，墨林霄只觉得他是自己的挚友，但是当他知道林富贵是术士之后，即便感情再好、关系再紧，他也无法用之前的目光来看待林富贵了。
那么……林富贵隐藏的是身份，灰澜……又在隐藏什么呢？
“唔——”
墨林霄摇了摇头，他在心里嘲笑自己道：“胡思乱想什么呢……灰澜她怎么看也不过是个傻姑娘罢了。”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随后端起那杯咖啡送到了嘴边。
瞬间，他瞪大了眼睛。
“果然很苦是吧？”灰澜凑过来坏笑道。
墨林霄看了一眼开朗笑着的她，随后默默的又往嘴里送了一口咖啡，轻声叹道：“我还挺喜欢的……”
仿佛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灰澜稍稍愣了一下，随后，看着将咖啡慢慢送入口中、表情平静的墨林霄，她的脸上不知为何浮现出温柔的微笑。
她轻声道：“……喜欢就好。”
……
……
“好了，咖啡也喝了，点心也吃了，所以到底要我做什么呢？”
墨林霄正襟危坐的问道，毕竟无功不受禄，既然接受了款待就应当付出相应的劳动。
“啊，这个嘛……”灰澜从沙发温暖的拥抱里挣脱出来伸了个懒腰。
她朝向墨林霄笑道：“既然休息的差不多了，那么就开始干活吧！”
墨林霄点了点头，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任务需要自己来做。
“那就先进屋吧。”灰澜示意墨林霄进卧室。
“所以要做什么呢？”
“进来就知道了。”
灰澜掏出钥匙插进了门锁内。
墨林霄心生疑惑——明明只是间卧室，为什么要特意上锁呢？
钥匙转动，随着房门被打开，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墨林霄被这味道刺激，忍不住眉头一皱，他越过灰澜向屋内看去，只见房间内满是盛放着各类草药的瓶瓶罐罐。
“进来吧。”灰澜先一步进了屋。
她熟练的抻过几个罐子，抬抬脑袋示意墨林霄到跟前来。
墨林霄也算机灵，马上抱过去将那个两个大罐子摞在一起，抱到了怀里。
“放到这边好了。”灰澜一边为墨林霄指明方向，一边在杂物堆中寻找着自己需要的东西。
墨林霄放下东西看向灰澜忙碌的身影，在这堆满装着各种药草的瓶瓶罐罐的房间里，她的身体显得如此的娇小。
他又看看房间内的其他东西——闲置的器皿、装置、仪器；各类书本典籍；厚厚的文档夹；上锁的存物箱……
整个屋子活脱脱给人一种实验室的感觉。
“好了！就是这样了！”灰澜在墨林霄发呆的间隙间又找出了不少她需要的东西，“林霄哥，能帮我搬到刚才让你放东西的那张桌子上吗？”
“哦，好！”
墨林霄听到命令也不闲着，他赶紧上前，三步两步便把几个罐子、盒子搬了过去，但是该说不说，这些东西还是有些分量，只由灰澜来搬的话多少是有些费力的。
“呼……林霄哥，还好有你在，要不然搬这些东西真得要累死我了。”灰澜用手背轻轻擦去额头上的点点汗珠，颇显为难的叹息道。
“小意思，不过咱们这到底要干什么？”
“炼药啊。”灰澜理所当然的说道。
墨林霄点了点头，但马上，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似的，露出一脸疑惑看向一脸天真烂漫的灰澜——
“等等，你说炼药？”
“对啊，炼药啊！”灰澜眨着大眼睛认真的点了点头。
“……炼什么药？”墨林霄追问道。
“大小姐平时要用的药啊。”灰澜继续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大小姐用什么药？而且为什么要自己炼药而不是在外面药店里买药？”
墨林霄一连串的提问把灰澜问住了，灰澜呆呆的看着墨林霄，在停滞片刻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捂着脑袋一脸不可置信的思索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
“不是不是……什么情况……段玲真就一点没说？真的假的啊……”
墨林霄被灰澜弄傻了，他挠头有些搞不清状况的问道：“不是，灰澜……所以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灰澜看着满脸无知的墨林霄沉默了片刻，接着，她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林霄哥，关于大小姐的病，你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病？”墨林霄露出疑惑的表情。
“果然是这样……”灰澜无奈的叹了口气，“林霄哥，接下来我要给你讲的是关于药的事情，同时也是关于大小姐的事情，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些是因为你是‘天焕居’的人，是侍奉大小姐的人。这些事情你只能藏在心里，不能和任何人说，明白吗？”
灰澜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甚至远超墨林霄从她脸上见过的任何严肃神采。
墨林霄仿佛受到了某种使命的感召，他同样严肃的点了点头，用无比认真的眼神注视着灰澜。
灰澜顿了顿，随着她微微开口，声音在房间的四处凛然飘落——
“大小姐她，只剩四年寿命了。”
……
……
傍晚时分，墨林霄和灰澜忙完了所有的工作，随着房间内湛蓝色的光芒消散，炼药的魔法阵也彻底停止了运作。
灰澜将提炼好的药物装进试管之中后，她满意的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虽然花了不少时间，但是终于还是忙完了。要是有段玲帮忙就更快了，但是又要她帮忙炼药又让她抽空收拾出差要带的东西多少有点为难她了……”
说罢，她将各个试管密封，整齐放进了铺着红丝绸垫子的金属盒内。
“好了……这样就万无一失了！林霄哥，咱们走吧，该回去了。林霄哥？”
“……啊、嗯，该回去了是吧？好的……”墨林霄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他低着头，眼中透露着说不出的难受。
“……林霄哥，你在想大小姐的事情？”灰澜俯身看向墨林霄藏在头发的阴影内的那双落寞的眼睛。
墨林霄闻言仿佛被触动了似的，他忽的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无奈的光芒，脑海之中挥之不去的全然是灰澜之前的话——
……
“大小姐她，只剩四年的寿命了。”
……
“她得了一种病……不，应该是一种诅咒吧，这种诅咒会不断消耗她的生命，现在算的话……也就只剩四年可活了。”
……
“我不知道大小姐为什么会被诅咒，其中缘由估计只有段玲和大小姐自己知道了。”
……
“这个诅咒是无法解除的，只能靠魔药来抑制它带来的影响。”
……
“不要和段玲还有大小姐谈任何和诅咒有关的话题，如果她们想和你说，那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静静听着好了。”
……
面对灰澜的提问，满脑子都是她方才说过的话的墨林霄摇了摇头，他苦笑着耷拉着脑袋喃喃道：“不，没什么，没在胡思乱想……咱们回去吧。”
灰澜看了看神色明显不对的墨林霄，她陷入了沉默，没有再说什么，接着，她拉起墨林霄的手，抱着那盒子默默离开了自己的房间，返回了楼上。
……
……
“只要工作四年。”段玲的话语在墨林霄的脑内回荡。
“大小姐只有四年能活了。”灰澜的话语在他心里回响。
他明白了“四年”这个时间限制的意义，明白了这所谓的倒计时不光是自己的，更是“天焕居”内所有人的。
他记着段玲的故事，那个笼中鸟的悲剧。
他知道谁是笼中鸟，也知晓笼中鸟的命运与结局。
只不过……他没想过这个结局会来的如此之快。
“四年。”
很长啊。
有人会这样说。
但是四年，对百年人生来说还是太短了。
有的人出生便走在蓝天白云之下，有的人出生便被封锁在牢笼之中，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活着”是迈向下一站的车票，但是对于少数人来说“活着”却是永世的折磨，唯有“死亡”是唯一的解脱。
在这虚幻的世界之中——
在这荒诞的鸟笼之中——
真的存在救赎吗？
“封魔途”、“天之所”、“梦之居”？
封印的是何方的邪魔？构筑的是哪天的居所？扼杀的又是谁人的梦？
墨林霄不知自己为何会心生惆怅、不知自己为何心生悲悯、不知自己为何会心生愤懑——
他任凭灰澜牵着自己已然僵硬的手掌回到那金碧辉煌的长廊、一应俱全的居所。随着开门的瞬间，照耀世界却照不到这里的炽热阳光重重的砸到了他的脸上。
随着一阵痛彻心扉的恍惚，他趔趄着退了一步，在灰澜的惊呼声中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