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新年,宦官当政,强民殷赋,后有外敌入侵,北方又逢大旱,饥荒四野,甚至有人食人的传言出现,民怒弗沸,所谓乱世将启之时。

然某处正上演易子相食的局面,另一处却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大齐国大将军府。

烟花爆竹声震耳欲聋,喜字高挂,来往宾客纷纷,所携带的礼物在将军府内堆积成山,又有专人负责清点,来者皆是达官显贵,所送尽是珍宝玛瑙,一时之间也是一道难得风光。

很明显,这是一场喜宴。

一场关于大齐国陆将军的儿子陆在渊与大齐国相项野的孙女项白婚礼的喜宴。

“陆将军,以后咱俩可都是亲家了,陛下那里咱家会给你多美言几句,你可一定也要帮扶咱家一下。”

国相项野是一个没有胡子的年迈老人,但这不妨碍他被宫廷那位年幼的皇帝陛下尊为相父,尽管拜一个宦官为相父,让朝廷的官员暗自腹诽了好久。

“一定一定。”大齐大将军陆伯笑着抚着自己花白的胡须,紧紧握住了项野的手掌:

“以后谁敢说项大人的坏话,先要问问我陆某的刀同不同意了!”

又是爽朗大笑,互相吹捧。

这场政治联谊,文武勾结,结营私党,很快就达成了文武集团最有份量的两个人团结一起的现状,只是没人在意当事人的想法了。

这当事人,说的就是此时正在翻高墙的陆大少爷陆在渊。

“快快快,麻利点你个没眼见的玩意。”陆在渊翻过了陆家高墙,指使着墙下小厮将自己的包裹递过来——所谓包裹,不过是一只做工精巧的小竹书箱:

“声音小一点,要让那老混球发现了,我非扒了你一层皮不成!”

“少爷!”小厮递过小竹书箱,委屈巴巴地说道:

“这可是您大婚之时啊,您说您,平时胡闹就算了,姥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现在可是您的大事啊!都已经见过那位姑奶奶了!您就不能不胡闹吗!”

“大事?”陆在渊一时气笑:

“老混球一纸书信把我叫回家我还以为他要爆银子吃遗产了,结果一回来他便把我关在房内,又说要给我求一个紧致漂亮的老婆耍耍,你说,我都没有见过那娘们,如何知道她紧致漂亮?再说了,他行这事可曾问过我?总之,这事我不依,见是见了,盖头没翻便是不作数!这回我跑定了,让那老混球哭去吧。”

“哎呀!祖宗,你……”小厮也是急了,一时之间祖宗都喊出来了,下一刻又被陆在渊一脚踹倒在地:

“你叫谁祖宗呢!你也配做我孙子!”

“是是是!我不配。”小厮忙不迭地说道:

“可您知不知道今日那位的来头可大了!”

“能有多大?”陆在渊将身上玄端礼服脱下,一脚像垃圾一样踢到一旁,露出了里面白洁的桑衣:

“老混球可是先帝亲封的大将军,手下一堆听话过命的兄弟,再大能有他大?”

“大得没边啊!”小厮快哭了:

“那位可是国相的孙女!”

闻言,陆在渊身上动作微微停滞,眉头一皱:

“国相?那老太监还有孙女?”

“还没割的时候总还有儿女的。”小厮连连摆手示意陆在渊小心谨言,生怕面前这位爷再说什么大不敬的话了。

“那有咋样?”陆在渊接过竹箱,背在身上:

“他再牛我也不怕他,这辈子怎么走,我说了算,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这么样,去,把我的马牵过来。”

“哎呀!”小厮急得跳脚:

“您走了您是一时没忧了,我咋办啊!老爷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怕什么?我陆在渊难道无能到还要你这小人来顶包?像往常一样全推我身上就行了。”陆在渊一时无奈,见小厮还不肯离开,刚想骂街,突然醒悟,笑骂道:

“我知道你的心思了,事成之后去门房领五两银子,就说是我让的。”

小厮这才展露笑容,学着来往大人的姿态,有模有样地跪地说道:

“愿为少爷赴汤蹈火!”

“我可去你的吧!”陆在渊笑骂一脚踢了小厮一脚,后者一个踉跄也没怒色,喜气洋洋地去马厩给自己这位混账少爷牵马去了。

陆在渊坐在墙上,想着家中那个老混球事后气急败坏的样子,不免一阵得意。

他想着这次闹便要闹个大的,逃婚不止,还要出门闯荡个名堂,闹的天下人尽皆知,教那老混球又气又佩服,还不能拿自己怎么办

如此一番壮志凌云,便是只读了几年私学便闹的教书先生逃也匆匆的陆在渊也有了一番诗情画意,指着天边正玄的月亮高吟道:

“敢教白马与英雄,天下人杰皆俯首。”

这首歪诗说了一半陆在渊便说不下去了,又有些难堪只说了半首,多少有些不美,但是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于是陆在渊便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了。

正当他苦恼得诗无果的时候,庭院传来一声清丽好听的声音:

“背家离亲英豪语,抛妻违约逍遥行。”

这首明显是讽刺,与前面也不得题,陆在渊听出来了,于是便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怒道:

“谁?是谁在辱骂我?”

“便是我,负心的贼,我站在你面前你又如何?”

这次陆在渊看的真切了,说话的人儿是一个穿着霞帔头带凤冠,身材高挑丰满,只是头被喜布遮住,所以看不清姿容,身旁还跟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丫鬟,倒是长得水灵,只是龇牙咧嘴的模样实在讨不了好,手持一张弓背着几只箭也不知道意欲何为。

陆在渊认出来人是谁了,不就是他已过门的媳妇项白吗?

遇到当事人,陆在渊多少有尴尬,气势也弱了几分:

“奥,原来是你啊,你……不在房里待着,又出来干什么?”

项白冷哼一声,语气冰冷,风冠也抖动不停吗,没有回应陆在渊的话,只道了一句:

“取我箭来。”

那小丫鬟将背上的箭与弓递了过去,项白就那样,张弓弯弦,定定地瞄准陆在渊。

“你要射我吗?”陆在渊倒不以为意,他是武家子弟,若是被一个女人的箭射落,那就白活这么大了:

“我知道是我对你有欠,那说好,射了便不能再生我气了。”

项白未应,箭出如风。

陆在渊看着那只明显朝着他面门的迅箭,突然暗生不妙,连忙侧身来避,那只羽箭顺着陆在渊面门而过,留下了一点擦伤。一副白皮俊朗面容有了瑕疵,却不生丑陋,反而多增朗了几分侠气。

陆在渊有些惊异:

“你来真的?”

女子不语,接过第二只箭,搭弓拉弦,又是咻地一声飞出。

这一次极其狠毒,竟是直击胯下,看的陆在渊心惊肉跳,若是射中了,他就要跟这项白的爷爷一样当个宦官了。

陆在渊忙一个后翻,惊险躲避。

“喂!你莫非要谋害亲夫不成?若是射中我的宝贝,以后谁来给你快乐?”

项白听那登徒子的疯言疯语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留下一句:

“本以为只是一个纨绔,没想到还有些本事。”她作势又要射出第三只羽箭:

“这一箭,必取你宝贝性命。”

箭出,陆在渊眼皮一阵狂跳,望着转瞬而来的飞箭,他只来得及玄身,不及被射落墙下。

“小姐。”丸子头丫鬟有些急:

“那陆家公子不会是个绣花枕头,真被射死了吧?”

项白听了心里多少也没底,正要看看,却听墙外马嘶鸣,又听宾客骂骂咧咧的声音:

“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里撒野,不知道今夜是国相千金和本朝大将军公子的喜事吗?”

那人未回应,只是马蹄渐远,似乎是骑马外出了。

“小姐,他跑了。”丫鬟对着项白请告了一声:

“我去告诉老爷。”

项白未理,凤冠之下看不清表情,抬头望月,好半天才喃喃说了一句话:

“是个“好汉”,只是千万不要再落到我手里,要让我再遇到你——”

“我项白非得把你这“好汉”调教得如狗舍阿黄一样。”

词中冷意,咬牙切齿。

……

“叫什么叫!你这四脚畜生。”陆在渊对着胯下千里马埋怨道:

“再叫把那些人给招引来了,我非扒了你的皮。”话是这么说,他也不会对这匹他喜爱许久的良驹动手。

只是陆在渊还在呲着牙,回想刚才一幕他还有一些心惊胆战,那箭差点就射中他若不是他躲闪及时将箭衔在口中,说不定真被射中了,饶是如此,箭威也扯的他嘴上肌肉生疼,出门闯荡刚开始便遇到这般事,实在不美。

不过……

陆在渊回想着朝他连射三箭的女子:

“好泼辣的娘们……甚合我心意。”

他突然有些想要看项白凤冠下的面目了,当然,他不会后悔今日逃婚。因为如果他后悔,就不是陆在渊了。

良驹千里,很快就到了城门。

门卫守兵虽然有些诧异谁这么晚还要出门,借着夜色遮掩虽然看不真切那人面容,但在垫了垫那人送来的礼物后还是开城放人了。

“哥哥。”有新兵不安地问道:

“没见到通牒就放人,不怕遇到歹人吗?”

老兵笑道:

“大齐国都内,哪来的歹人,若真是有歹人,谁能比朝廷上陛下旁边的那位更歹?我看那人骑着白马,也极其懂事,多是个贵人。”老兵垫了垫手中好处份量,感慨道:

“你我遇到这般人,早日开关较好,若是迟迟不开关为难了贵人,指不定被记在心头,日后高进为难不说,指不定还要丢了职位。”

新卒恍然,又有些不安:

“听说今日是国相孙女与大将军公子的喜事,若是那大将军的公子不喜这桩婚姻想要外逃……”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老卒白了新卒一眼:

“我活了三四十年了,从没有听过这样荒唐的事情,那项野如今是陛下身旁贵人,身份多么显赫,多少人吹捧还来不及,怎么会逃婚呢?那陆家公子虽然是个纨绔,但也不会如此分不清事理的。”

“更何况。”老卒以过来人的经验自夸道:

“我在京都里见的事情多了,像他那种纨绔,干了件荒唐事便以为做了何等英雄豪杰,若真是他,怕是刚关便要喊上一句“我陆在渊去也”……”

话音未落,城外传来一声:

“我陆在渊去也!”

新卒老卒一惊,同时对视一眼,前者表情复杂,后者面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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