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支小而不起眼的花骨朵陡然间绽放开来，芳香四溢，温柔可人。
她的脸蛋上放出光芒，是喜悦，是爱慕，是狂热的追求，是即使知道可能失败也不后悔的执著，还有许多种感情，杂糅在一起。
而她的眼眸始终看着尤里恩，这样他就能将她的所有情绪接收，感受，并予以回应。
尤里恩为之动容，可是直到现在他们之间还横着两道高墙，一道是人与鲛人种族的差别，他们身份与地位并不对等，一道是尤里恩自己设下的墙壁，他与这个世界存在鸿沟。
无论如何，始终存在的巨大鸿沟。
“海娜拉，我不想煞你的风景，我乘船来这里时也想了很久。”喉结滚动，尤里恩抉择措辞，“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我是谁。”
他的声音在木制的小屋内低沉嗡鸣，炉膛里的火将要熄灭了，火焰让影子飘摇不定。
“我曾经是贵族，如今被整个帝国通缉。他们就在我们的南边，无时无刻不想要我的命。我还发动了哗变，现在是一条船的船长，和希尔共事。”
“我从救你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这凶险异常，而你爱上我的后果呢？也许我们日后会度过更艰难的时光。我值得你去花费感情吗？那真的是爱情吗？”
海娜拉被他问得一下子惊愕住了，她微微张开嘴，樱桃色的双唇颤抖着。
她看向他碧蓝色的眼睛，希望从里面找出严厉与愤怒。可是她只找到了一种恳求，一种渴望。如同一个与世界隔离的人，想要好好看清这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对不起。”她自卑地低下头，“我知道我的诉求如此过分。我作为鲛人身份低微，样貌丑陋。我的族群沦为奴隶，如果不是遇到了你的解救，我甚至不能谈论与人平起平坐。”
“为了能正眼看着你，我竭尽所能练习人类语。伪装成他们，在他们的社区中打短工。我遵循着我们神明的要求，汇集新的信徒……可是，唉。我所能做的是多么低微和简单。”
“我只想趁着你来我身边的时候，表明心迹，这对我一个无足轻重的鲛人而言足够了。我知道你会越行越远，将我抛在身后。至少，让我现在还能分担你的劳累和痛苦。”
海娜拉的声音显出强烈的破碎感，身躯微微颤抖着，忽然一双干燥温暖的手搭在她肩头。抬眸一看，尤里恩正望着她，声音前所未有地柔和。
“你说错了。海娜拉，你并不丑陋。恰恰相反，我欣赏你的特点。”他说，看着她的眼睛，耳鳍，特异化的手蹼，耳后若隐若现的鳞片与鳃片的位置，“第一次来到自由港湾我就被你们这样的生物所惊异。若你为此感到自卑实在是太不值了。”
“如果你不是鲛人，我们也不会有交集。救你的那天，除却我以为我还是一名贵族的优越感之外，我和你几乎处在相同的境地，一无所知，一无所有。”
“自那以后我才开始缓慢成长，是希尔做了我的引路人。”
听了尤里恩这番话，女孩灰暗的眼中又渐渐闪烁希冀的光彩。
“你是否也可以引导我，让我成为你的盟友，让我也为你出一份力，就像你对希尔那样？我确信我爱着你，但这份卑微的爱不求回报，不需要你回应我，你只需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女孩深深地爱着你，且永远也不会改变她的心意就好！”
她的话语简单却有力道。尤里恩感到心灵深处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融化了。
是那堵墙壁。阻挡在人类与鲛人之间种族差异的墙壁早已坍塌了，因为尤里恩和这个世界的人不一样，作为穿越者他不墨守成规。
渐渐融化着的，是身为穿越者的他和整个世界的隔阂，是他自身防御的坚实堡垒，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始终是个看客。
可在海娜拉表明自己的那一刻，这道防御瓦解，剩下一层薄薄的泡沫，一戳既破。
“我们可以慢慢来。”他笑道。
但是海娜拉没想让他慢慢来，她顺势紧握住他的手。他注意到她的手，光滑泛着鳞片，细腻的鳞片一直延伸到小臂，指甲莹绿色向内弯曲略长。
她的头发是不同于人的蓝色，她的耳鳍抖动，她的脚趾间是薄如蝉翼的蹼。但除此之外，她和人类多么相仿。朱唇可人，杏眼明眸，鹅蛋脸泛着一丝红晕。
为什么这世界的人类会拒绝这一种生物？他们好奇怪啊。
远古时期和鲛结合的人应该有他们的道理吧。
泡泡破裂了。
气氛已经来到了这里。一个灼热的吻，烧着的炭火“哔啵”作响，汗水从皮肤中渗出，血液在血管中鼓动。过了漫长的时间二人才分开，海娜拉红着脸说：
“那个……如果你喜欢……我这样的鲛人。我会从码头带来更多的女孩，我可以把她们安顿好的，有更多的信徒，神明会高兴。你也可以……每天有新花样。”
尤里恩愣住了。
一想到海娜拉的成长路线是，遵照他们族群的神明指示，身边带着十个八个的鲛人神信徒问他要不要在家留宿……不，邪念退散。
“我想给你一个家。”海娜拉在他旁边娇羞地说。
“别瞎说。”尤里恩说，“你足够了。”
他说话的时候是凑在她耳边说的，只见海娜拉的耳鳍迅速抖动，拢到了脑袋后面，隐约可见半透明的血管。
鲛人的耳朵这么敏感吗？他对着她耳朵吹气，发现果然如此。他发现自己和海娜拉的距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拉得这么近，但他们都没有感觉到不适，反而是有些暧昧。
尤里恩觉得自己开始能熟练地和这个世界打交道了。
这天夜晚，他心绪不宁，一方面是真的意识到有人喜欢他，在乎他，一方面又在思考未卜的前路。现在他的责任又多了一份，来自于海娜拉的需求。
他并不因此感觉心累，相反心里卸下一口气那般轻松。
帮忙就要帮到底，他不希望看到海娜拉被他拯救又失去了希望；他不希望她的爱慕落空，因为她可爱，她性子柔软，但从她骨子里透出的那种坚毅，却让人啧啧赞叹。
尤里恩仿佛看到了最初的自己，他深知信念的重要性，他想给海娜拉一个类似的信念，看她能成长到什么地步。
带着这种想法，他在小屋里昏沉睡去。
是日凌晨，尤里恩忽然醒来，外面天还是黑的。他心跳得很快。这次惊醒不同以往，不是噩梦，也没有外界的干扰，他感觉好像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呼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