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小小的坟墓，除了他没有人再会记得兰迪做出的牺牲。

他也在混乱中忘记，用长剑割断他的喉咙时，那个少年的表情。是悲苦还是释然？

之后所有的船奴在自由港湾都被放走，去做他们自己想做的事情。

对他们来说真的是好的结局吗？可不一定。

尤里恩感到一阵恨意从心底升腾而起，指向他本人，质询他为什么没有做出更好的选择。

然后那股恨意化作了更为尖锐的武器，依次指点原主错乱的记忆，连家族都保护不好的公爵父亲，胡乱行事的帝国，以及——突然跳出来杀得他猝不及防的怪物。

让他恢复平静的手再次颤抖起来。

夺船时他只想着生存，所以他放飞自我了，现在他觉得有义务查清楚都发生了什么。

可是，有什么意义呢？原主的家族毁灭了，搞明白它是怎么毁灭的并不能帮助自己找回原本的身份。再说了，他一个人能和帝国作对吗？

那是一整个国家啊。

仇恨以后是满脑子空虚，空虚填满了尤里恩的内心。曾经让他在人前保持傲慢的穿越者、贵族身份，不再是了。他目前的身份是，按照这个世界奇幻的说法，是希尔的船长。

感谢希尔。

不然尤里恩循着原主破碎的记忆，没兵没马地闯进帝国，早就身首分离。

现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真想逃走，带着一笔钱，远远地逃到无论什么地方。再也不管这些破事。

忽然。皮靴踏过山丘间草地的声音掩盖了夜晚的虫鸣声，随后那双靴子踩在了用于掩埋坟墓的沙土地上。

纵使这声音让尤里恩提前准备，他对于访客还是感到很意外。

“希尔……”他的嗓音有点沙哑。

原先一直保持着神秘，又在某个关键时间点透露自己身份，与尤里恩结盟的“舰娘”希尔。为了让他投靠自己，屡屡色诱他的坏蛋少女。他们成功了，这是唯一的好消息。

星光之下的女孩，身着绸缎制作的高领猩红色女式风衣外带修补痕迹，紧身的双排扣上衣领口与袖口都带有精致的蕾丝，一件修身的皮裤和一双高筒皮靴，靴子由坚固的皮革制成，顶部有折边设计。

这身装扮与尤里恩第二次见到她时类似，随着船只修缮翻新，有细小变化。

她身上的香味既优雅又迷人，一阵微风拂过黑而杂乱的秀发，沉淀下来，是木质与琥珀的味道。

希尔双手插兜：“这个地方风景不错，不是吗？”

“你知道我不是来看风景的。”尤里恩竭力笑了笑。

“不要露出那副觉得前路很渺茫的表情啊。”他的心情复杂到希尔都看得出来了，“说一下船员的情况。留下来的你的死党约莫有二十多人。再招一些，不要超过四十人，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你知道吗？之前船员的冗余情况很严重，我都替那个傻瓜前船长着急。”

她挽起袖子挥舞又细又白的胳膊，表示自己没问题。

尤里恩没有立即回话，希尔蹙起眉快步上前，歪着头细细端详一下她这位船长。

随后伸出双手一把捧起青年的脸颊，眼睁睁看着他的面容从冷漠迅速转到惊讶，中间还掠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呆滞。

看到他展露出有意思的表情，她“呵呵”笑了两声。

“听着。如果我们在自由港湾找不到活做，比如说，抢某人的东西。目前船只的公共费用大概是一百一十二金币，会被挥霍一空。然后我们就散伙。这艘船——也就是我们好不容易搞到的，我所守护的事物——被卖掉。”希尔迅速说，“你会让我变成那样吗？”

她悲戚的样子，尤里恩分不清是作秀还是真的。

不能止步于不断盘旋的旧想法之中。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新责任，如同锁链一般紧紧缠在自己的身上，也让他心灵的动力重新运转起来。他无法后退。责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会想办法的，我保证。”他真心实意笑了，不管现状如何，还有人需要他，“这该死的破烂帝国不值得我那样多的精力内耗。他们会为这一系列行为付出代价。”

不仅仅是希尔，还有一群人预备听候他的指挥，穿越者的运气和贵族的见识能发挥效果，他不是一无所有。既然如此便未到放弃之时。

“这就对了，小伙子。”笑容也浮现在希尔脸上，她的脸蛋红扑扑的，“你是被驱逐的贵族不假，不过我见过的亡国君可要多得多。”

“你那破烂国家不识贤能，搞垮你家，通缉你这样的人才，那是他们自取灭亡。内部腐败，政治动荡，外敌虎视眈眈。咱们注定会目睹它的陷落。”

她张开双臂微微旋转身体，她的声音上扬：“所以，跟着我干吧。变强，然后干一票大的，让所有国家都见识到我们的厉害。”

尤里恩被她的情绪所感染。

“我们能赚到一百万吗？”他开玩笑说。

“看你咯。”希尔朝着他眨眨眼，她的睫毛忽闪，一双灰色的眼眸格外俏皮，“尤里恩，你知道的，我是一艘船。荷载超过百吨。百万金币的量级是十吨左右，一千万枚金币对我来说都不成问题！”

“只要我有那个胆子袭击帝国的金库。”

希尔大笑起来，她感觉尤里恩从骨子里发生了变化，她原以为这要花上好久，他不愧是她看中的家伙。擅于改变和适应。

“你接下来准备去哪？找一些我们能做的生意？”

“也许。”尤里恩耸耸肩，“希尔，还记得你之前和我说过什么吗？我得见一见那位鲛人女孩。”

“啊，海娜拉。”希尔若有所思，“恐怕你不能给她一个惊喜啦，因为我才从那儿回来。想看看避难所的变化吗？我敢说鲛人族都有一双灵巧的手。”

听闻希尔已经去过一趟，尤里恩心脏漏跳了半拍，他挺想知道海娜拉几个月以来，有没有在人类社会顺利地披上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