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直接叫你姐姐吗?
千绘理僵硬地点了点头。陌然见状,只是轻声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很长很长地地叹了一口气。
千绘理不敢问话,也不太敢轻举妄动——她不太明白眼前这个女孩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是“能不能救”,而是“打不打算救”。
虽然对于早川凛子不打算救这个村子的决议,她并没有感到多大的惊讶,但千绘理确信自己刚才的任何一句话中,都没有提到过自己有战斗的能力。
或许……在这个时间点进入村子,本身就已经是有所图谋的证据了。但是大家都不在乎。
早川凛子也好,那个中年女护士也好——她们都不在乎这一点。前者因为有能力而不在乎,后者因为没有能力而不在乎。
但眼前的陌然不一样。她认为自己有可以帮助这个村子,却因为某个目的要放任村子的消亡。
某种层面上来说,她比其他人都要敏锐。
但即便如此,千绘理的目的并不会因为被村民看穿而有所改变——双方都没有互相影响的必要。
……
千绘理心虚地低下了头。
即便如此,却仍然像是做错了事情被发现一般,令人不知所措。
只是因为刚才和陌然聊天了,仅此而已。因为有所了解,有所熟悉,所以才会对质问感到愧然和慌张。
这只是游戏而已……为什么要对一个npc的话语产生动摇啊……
明明想要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就好了,明明游戏就是这样的……
“呐……不是天使,而是姐姐的你——能听听我的故事吗?”
没有在乎千绘理的心乱如麻,陌然只是很普通地开口这么询问着——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绳索一般,千绘理用有些干涩的声音应了一声。
陌然点了点头,一眼都没有看向千绘理,像是跟自己独白一般,慢慢地讲述了起来。
*
*
并不是很久很久以前,而是很近很近的以前,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出生在了国家边境的一个村庄。
女孩子的双亲,在一次外出经商的时候被强盗劫杀了——留下了被托付给邻居照顾的女孩子。
邻居是村子里的医师夫妇,平时没事的时候,便会让女孩出门去采一些药草,回来教她辨识和使用。
生活很平淡啊……她一日日地在林间的空地中,通过枝丫的间隙去窥视天空的一角——那里会有些什么呢?一个被囚禁的公主,一个正在努力变强的勇士,一个比正义更加正义的反派,一个看似蔚蓝实则深沉的天空。
但她并不是勇士,也不是公主——她会普普通通地结婚生子,普普通通地拥有一个家庭,仅此而已。
梦想在这个村子毫无意义,人们只能在这里生老病死,体会平平淡淡,却也安静恬然的一生。迈出这里的任何一步都是没有意义的,上一个这么做的,已经被强盗打死了。
既没有财富,也没有地位。留下一个孩子,不只是逃过一劫,还是落入另一方苦难。
村子里的孤儿是过得极惨的——但好在医师夫妇没有孩子,女孩子也便成了他们的孩子;又好在医师在小小的农村享有很高的地位,大家也都很看好将来会继承医师衣钵的女孩子。
男孩子们都争相追求着这个女孩,跟她谈天说地,从家里的几亩地到了生几个孩子,从口头言语到动手动脚。
不需要干农活的女孩子,有未来的保障,再加上几分姿色,自然成为了大家眼里的香饽饽。
同性也经常会拉着女孩的手,羡慕地看着她白葱般的手指头,有意无意地说出几句酸话,摸个不停。
苦恼。
女孩不知道做什么才是好的,做什么又是不好的。她不擅长跟同龄人接触和交往——只有和那些大人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能表现得轻松一点。
除了这些之外的生活,是平静的。
偶尔会有感冒发烧的村民,在医师夫妇有事时来到诊所,女孩也能代医师开一些简单的药,或者替他们的伤口做些消毒和包扎。
村民们留下些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的生活必需品,然后便感激地离开诊所。
医师夫妇的诊所,并没有明确地定下什么诊费,所以总会有那方面的事情——但医师夫妇并不怎么与他们争论,似乎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女孩也一样,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村子总流传着一个故事,说几十年前,成功讨伐魔王的勇者一行人,其中就有一个从村子里出去的人——但就像是千百个听腻了的童话一般,女孩听后也就过去了。
只不过是一个故事而已,虽然主体跟自己的村子有关,但多半也只是牵强附会的关系吧。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故事却是女孩心里最鲜明的故事。明明自己更加喜欢跟公主有关的话题才对……她暗自嘀咕着,摸不着头脑。
即便是在回忆之中,她也苦笑着眯了眯眼睛。
大约是半年前,有冒险家来过这个村子——当时的女孩正在和医师夫妇学习一些急救的知识——门便被敲响了。
进来穿着一群身着干练防具的男女,向医师询问一些药材的情况和周围的地形。他们买了一些草药,然后在村子里借住了两三天,似乎在为攻略迷宫做准备。
“啊啊……城市里的压力也意外地很大呢。”
女孩向他们打听城市的事情,然后被这样子回答了。冒险者们的态度意外地和蔼,原本以为会是相当野蛮和粗犷的,这也让女孩的胆子稍微大了起来。
他们聊了很多,女孩就在旁边一边干活一边听着——从怪物的讨伐到酒馆的庆祝,从团队的磨合到某人的情感史。女孩子听着他们天南海北地聊着不相干的话题,耳朵里只有新鲜和好奇。
玻璃原来可以有很大一块吗?房子原来可以有三层以上吗?不用火就能发光的灯,那是什么?
真好啊。女孩觉得自己像是井里面的青蛙。
好想要亲眼去看看外面呐……
她只是这么想想而已。或许对于现在的自己而言,最大的幸福便是能听听外来者的故事而已,所以她不奢求能出去。
这样子,或许能慢慢地填满自己普通的一生吧——就像是他们所说的,在一颗平凡的绿树上挂上美丽的装饰,就能让它短暂地成为与众不同的存在。
战火在她刚对生活有所期待的时候,爆发了。
*
*
千绘理默默地听着。
“前几天刚生下老三的那一家子也好……会送我糖果吃的婆婆也好……总喜欢和我唱反调的那个男孩子也好……他们全都死在了那一天呢。”
陌然一边说着,一边擦了擦眼角,微吸鼻子,似乎是感觉讽刺般地勉强笑了起来。
“我的人生,明明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过什么点缀——即便如此,却要在今天结束了……这不是很不公平吗……?”
她一边笑着,一边有些吃力地这样子说着。千绘理则在一旁说不出什么话。
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能言善道的人,也从来都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别人。对于千绘理而言,听到别人的哭泣,能做的便只有和对方一起哀伤而已。
因为是这样的自己,所以千绘理只能感到抱歉。
但陌然似乎并不在意千绘理的反应,她只是想要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而已。
“我明明也想……明明也想做很多事情的啊……明明忍到现在了啊……明明……”
陌然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入其中,一时之间没有了声音。
她很乖巧地止住了。或许她并不想要继续往下了。
千绘理想要抱住她,但千绘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么做。
想了想,千绘理最终伸出了双手。
“对不起……”
在被千绘理抱住的那个瞬间,她便如同决堤的水坝一般,抬起满是泪痕的面容,用悲哀的声音对着千绘理说道:
“姐姐……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