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幼初原本对各种博弈的推测猜算在听见“魔门妖女”这四个字的瞬间停了下来。
少女昂着脖子看向湛蓝好看的天空，沉默着。
她能料到一定会有人把张琴之死这口黑锅扣在魔门头上，可她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这种事上，竟然有人会把黑锅扣到她的头上。
魔门妖女她再妖女，也是个年轻人，也就是个金丹、元婴，难不成一介少女加上一个“妖”字就真的能跨越如此多的境界无声杀死张琴这位仙朝代表了么。
这些正道弟子，是真的没脑子。
少女在心中兀自诽谤，那头的恶法尊者却已经回答道。
“魔门乃是十盟大敌，是我佛必须铲除之魔，你的提议我会考虑。”
“不如在道坛法会上考虑吧，彼时十盟翘楚齐聚一堂，应当能做出最适合人间的决定。”
恶法尊者徐徐睁开金光眼，深深看了一眼那名仙朝的傅清秋。
大光明殿与十盟的博弈大概在此时便已经开始了，仙朝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将佛门那个使用代价极大的因果杀器，借给十盟使用。
怎么可能？
“我听说十盟弟子之间有一份翘楚榜，这位十盟子弟，排在第几位。”
傅清秋神色一愕，咬着牙说道，“尊者莫不是在质疑我所言事实？”
“倒不是质疑，但我听说十盟诞生了位‘正道之幸’，名唤鱼姬，不知她可会前来参加道坛法会啊。”
鱼姬两字一出，原先安静的讲法现场都不可抑制的生出一丝喧嚣。
许多人都悄悄说起鱼幼初曾在淋着雪的画舫上所说的那几句话，她与魔门不两立，多么骄傲多么正义的女子啊。
只是谈及鱼幼初，傅清秋脸上有些绷不住。
世俗之人或许不太晓得事情，可十盟子弟谁人不知道，麓府学宫时那鱼姬简直就是骑在仙朝脸上拉屎，问题在于花谷主醒来，鱼姬拉完，他们仙朝还得递纸。
如今每一个仙朝弟子听见鱼姬这个名字，心里都犯恶心。
太耻辱了。
傅清秋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鱼师姐与仙朝交好，本身也是十盟子弟，想必道坛法会上也会提出相似的请求。”
恶法尊者未置可否，她只是轻轻翻转手掌，遥遥将站立的傅清秋压回地面，“今日只讲法，道坛法会的事之后再谈吧。”
鱼幼初默默叹了声气。
名气太大也不是什么好处啊。
身为魔门妖女要被这些正道指着鼻子骂，身为葬花谷的鱼姬却又要被他们搬出来当挡箭牌。
骂的人和求救的人是同一个，当真滑稽。
……
……
一场讲法自白昼讲到日落西山，鱼幼初带着宋佩先行离开了。
这一场讲法鱼幼初倒是收获颇丰，虽然她对佛经理解不算太高，但同样是追求道法上的无极，佛道终究是有共同之处的，广纳各方修行法，对修行者本身大有裨益。
至于宋佩就艰难许多了。
这位来自仙朝的女千户脸色苍白，走路都有些不稳，这是全神贯注去倾听恶法尊者的讲法，以至于冲击到了自己本身的道心。
“说了让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
也没回旅店，鱼幼初干脆扶着宋佩钻进山林，借着漫天森绿与耳边的花鸟兽虫，靠着自然的清淡美来稍微平复下宋佩备受冲击的道心。
“谁知道这尼姑随便说几句话这么吓人，”
宋佩捂着胸口，感觉心跳正无比剧烈地震动着，她随手扶着一棵大树坐下来，穿过树叶交错的缝隙看向逐渐灰黑的天色，叹了声气，“你真厉害，听完讲法竟然一点事都没有，不愧是被所有人称赞的那个鱼姬。”
鱼幼初点点头，“大家都这么说。”
宋佩语气一滞，“鱼小旗，你这么说话会没朋友的。”
少女举起手中的远山青绿，道，“当你一剑下去一百个人都没办法抵抗时，会有另外一百个人求着当你的朋友。”
见着飞剑，宋佩冷不丁想到自己魂牵梦萦，积攒灵石为的那把飞剑，她突然就不羡慕鱼幼初，甚至不再被佛法困扰了，她沉下心，掰手指头。
鱼幼初靠着大树，好奇地看着宋佩。
她能感受到宋佩的道心忽然间变得稳定下来，这与她先前的表现截然不同，以宋佩的天赋，理应没有如此水平。
莫非，宋佩也掌握着某种绝学，能快速抚定道心？
“你在想什么，竟然这么快就道心稳定了。”
修行一事上，鱼幼初一向好学。
宋佩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她摇摇头说着，“我有一柄很喜欢很喜欢的飞剑，我想靠自己努力把它买下来。我算了算你给我的灵石，以及我此后的俸禄，心一下子就静下来了。”
“能用灵石购买的飞剑，大概是中品？”鱼幼初对飞剑的价值没有概念，就比如她手里这把远山青绿，她甚至不知道换算成灵石到底价值多少。
“是的，”宋佩抿着唇，眼底有些期待、也有些安心，“距离买下那柄飞剑，我只差四千灵石了。”
鱼幼初沉默了下，“你五个月的俸禄才六百灵石，今后的几年，你都要为了这把中品飞剑熬煎。”
“幼初你不懂的，”宋佩摇摇头，“那柄飞剑对我很重要很重要。”
“当初我差点被当做人牲炼做丹药，有位不认识的女子出现，当掉自己的飞剑，将我赎了身。”
“那把飞剑对那名女子而言或许不太重要，但对我而言，它一直都是一个象征。”
宋佩在心底说出那柄飞剑所象征的那四个字：天下公平。
鱼幼初紧蹙眉头，“人牲？”
宋佩不愿意谈及这个话题，借着鱼幼初的肩站起身，两人向着林外走去。
离开森林，宋佩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她轻声说着，“幼初，你之前真的说过与魔门不两立么。”
“当然。”
“是么，”宋佩有些感慨，“如果我告诉你，魔门之中也并非全是罪无可恕的恶人呢。”
鱼幼初声音不自觉放大了些，“宋佩，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还想不想待在仙朝，待在十盟了？”
宋佩眼角露出一丝苦涩，“连你也这样吗，我原本以为鱼姬你这样的翘楚女子，是能理解我这句话的。”
鱼幼初忽然想到什么，便问着，“当初救你的那个人是魔门中人？”
“是的，而且她是……魔尊。”
果然是这样。
鱼幼初揉揉太阳穴，径直向旅店走去。
若是普通魔门中人，遇见这种事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更不可能卖剑赎人。
若是将魔门贯穿始终的老师，别说她不会对外人心软，她若是救人，只会是无比暴力地挥出一剑杀掉犯错者，直接解决问题本身。
除非是自己。
鱼幼初记得此前的确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那时候的她在赌老师的气，
她想着，十恶不赦的魔尊以如此扭捏的方式出手救人，大概会被世人嗤笑的。
于是救人之后，自称“魔尊”。
谁曾想这回旋镖竟然飞了回来，还正中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