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泉小心翼翼靠近了过去，缓慢的移动中他得以看到早上没有机会观察的那张，因为昨晚的意外而被毁坏的课桌。
桌下现在替换上了全新的螺丝，昨晚散乱一地的书籍也回归了抽屉，除了桌面完全断裂的一角，那张课桌可以说是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
都是悦容一大早自备工具和材料来收拾的啊。这么想着，宫泉原本僵硬的表情不自觉松动了下去。
而少女看起来依旧睡得很香，哪怕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很响，她也保持着安静的模样。
“累坏了吧，那么早起还闹了这么些乌龙...”宫泉端详着悦容，表情不经意间舒缓了下来，轻轻说出了声。
正午的太阳把一旁的座位洒得明亮，青色的窗帘被微风扬出了零零碎碎的细尘，靠着丁达尔效应点缀出只归属日光的星空。
少女就在这片星空下趴着，亚麻色长发散落在桌上，肩膀随着呼吸均匀的起伏。
宫泉不忍打破此刻的平和，只是坐在前桌向后静静地看着少女。就这样过去了大概两分钟，他才发现氛围并不是自己感受到的那回事。
从宫泉搬凳子坐下开始，韩悦容肩膀的起伏好像就不再均匀，而现在更是加速了起来，沉重的呼吸音游荡进了他的耳中。这个反应太独特了，宫泉反应了过来，轻轻开口。
“悦容？”
少女没有回应，但是那片散乱的亚麻色明显活动了两下，让宫泉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没睡着吗？”
“唔…没，没有。”听到宫泉的问话，那片亚麻色往下缩去，似乎想就这么钻进抽屉，良久才像装睡被逮到的小孩子一样发出了轻哼。
很可爱，让宫泉脸上增添了笑意。
“桌上有饭呢，是为我准备的吗？”
“…嗯，怕宫同学饿着了。”
少女依旧没有抬头，而宫泉挪了挪凳子，把双手放到了自己的桌上。画面和昨天傍晚的交流很是相像，他的语气也不自觉的温柔了很多。
“那为什么有两份呢？”
“…不想只有宫同学饿着。”
这一句让宫泉失了声，在上午被各种训责的时候，他有想过要让悦容为自己做什么事情才可以弥补此刻的损失，他还有想过很多龌蹉的情节……
教室也在这一句后沉默了很久，少女迟迟得不到回应，终于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两人因此对视在了一起。
悦容刘海凌乱着，她眼光不停闪躲，额头上有一抹鲜艳的印。
只要这一眼，一切对可爱的赞美，在少女的脸红面前都不值一提。
“悦容…”
“宫同学…”
对视的下一秒，面对面而坐的两人就同时端正了坐姿，也几乎是同一时间开了口。
“…对不起。”
“——对不起！”
一弱一强的两种声音就叠加在了一起，却响出了两人脸上同样的诧异。
“为什么…宫同学要向我道歉呀。”悦容先开出了口，弱弱的问向宫泉。
“嗯…没什么，就是打搅到你休息了…不好意思什么的。”
宫泉搪塞道，总不能说出是自己在脑里想了很多怎么胁迫你的方法吧…他轻轻咳了一咳。
“悦容呢？刚刚道歉得好激动。”
“因为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明明都是我的错，却全给宫同学添麻烦了……”
“不可抗力啦，我不是很在意哦。”
少女难过的表情却并没有因此松动，她迟疑的又开了口。
“真的吗……”
“可能还是有点的吧…但比起这个填饱肚子优先对吧，哪一份是我的呀？”
宫泉见不能简单处理好此刻的氛围，就试图转移话题来打破僵持。说着，他伸手就去拿桌面上的两个饭盒。
掀开盖子才发现，每个精致小巧的饭盒里，装的叫一个满满登登，塞满了平时宫泉在食堂对价格望而却步的菜品，拥挤得见不到几粒米饭。
“因为不知道宫同学的喜好是什么，就都打了一份回来…”悦容声音微弱的开口道，说着她从一旁的书包里拿出了餐具。“有能对上胃口的吗…”
“这些东西平时想吃都不敢买呀…”宫泉恭恭敬敬的说出了真心的话语，哪一份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是佳肴。“…韩大小姐要吃哪份？”
“我吃宫同学剩下的就好……”
进食是一件非常隐晦的交流，交流的是双方为了维护形象的克制，想要传达的是不让对方感觉失礼的涵养。
宫泉由于刚刚吐出一粒骨头的动作有些着急，正感到不好意思；
而悦容因为没能顺利咬断青菜的纤维，顿住了动作就有些羞耻…
他们吃得很少，却吃了很久；饭菜早已冰凉，握餐具的指尖却在发烫。
在远处宿舍楼响起第一声午休起床铃的时候，两人终于开始收拾了碗筷，悦容率先开口打破了持续近二十分钟的沉默。
“那个…宫同学的饭盒给我就好了，我来洗吧。”
“哦…哦好。”宫泉呆呆的回应道。
“以后宫同学的午饭请交给我吧，想吃什么都和我说好吗？”
宫泉依旧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这般柔和的光景他不是没在番剧里见识过。可亲身体验则完全是另一种程度的东西，让宫泉没能好好地给出反应。
“…我知道的，即使这样做也不能弥补我给宫同学添的麻烦。”而悦容继续开口着，她细声细语，语气尽是温柔。
“但至少，请让我为你做些什么。”
少女收拾好了桌面，把宫泉不小心溅出的油污也擦得干净。然后正坐着，对宫泉低头诚恳的请求道。
“嗯，嗯…麻烦你了。”宫泉深吸了两口气回应道，他慢慢恢复了平静。
这也就意味着，以后都有免费的午餐；这也就意味着，以后都能在午间和班花相约在这里…宫泉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窗帘被日光照出的阴影越来越短，时间就在平息下来的氛围里接近下午的课程，两人在这段时间里又交流了很多。
虽然没有午休，但却感觉不到困倦。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的乌龙闹那么大，最后怎么收场合适呢？”宫泉在上一个持续三分钟的家常话题结束后，不经意的问道。
“我觉得很快就会止住了。”悦容这回也放松了很多，谈吐回归了平日的自然。“同学们只是因为情绪上了头，等情绪散去了就会好起来了。”
“明明你今早都被吓得说不出来话了？怎么现在还能那么轻松的分析。”宫泉调侃道。
“今早发生太快啦…我都没反应过来就一连串的吓到了嘛。”
悦容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然后又换回认真的表情说道。
“但说真的，大家并不会因为这个事件就怎么样。等那种正义感过去了，同学之间依旧会变回和平但是虚伪的关系，因为本来就是这种程度的热情和关心。”
“韩大小姐对这些很有看法呢。”
“嗯，因为我初中那会也经历过类似的事…”
听到这里，宫泉的表情也跟着认真了起来，他嗅到了线索的味道。
“发生什么了？”
“…初中那会会有男女同桌嘛，我在初三那年就和一个男生分到了一起。他举止大大咧咧总是惹很多麻烦，我就会稍微帮助他一下…”
说起来韩悦容就是这个性格，她一直待人很温柔来着。
“…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我和那个男生之间就出现了绯闻，怎么样解释都没人愿意听，反而越抹越黑。那个男生也蛮过分，根本不帮忙撇清…”
“…那会被所有人骂了很多肮脏的话，说我明明是富家出生却举止不检点，说我表面文绉绉的暗地里是在做很恶俗的事情。有两个月里，我每天起床都害怕着去学校…”
这不难理解，事实上在现在这个班级里，因为韩悦容的家庭和不拉帮结派的作风，在部分女生里传出的谣言也非常难听。
“…但即便是这种程度，越到毕业，流言和攻击就会越来越消退。那些攻击过我的男生又在写一些莫名其妙的信件，那些诽谤过我的女生也套回了近乎，等到真正毕业那天，那些在之前恨不得要我退学的所有人，笑嘻嘻的拉我做了很多活动…“
“…所以说，这种群体性的情绪表达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虽然由我来说不算合适，但宫同学也许不会受多久苦了。”
悦容这么给自己的叙述作下了结尾，试图给一个安慰，而宫泉在意的是另一个方面。
“那那个男同桌呢？”
“他？他后来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联系了…”
悦容还想补充些什么，但走廊外已经传来了脚步，交流只能就此作罢。
虽然一切都听上去很正常，但宫泉对这场对话总感觉到一种隐隐的不安，总觉得不远的将来会因为这段内容发生什么，可究竟能发生什么呢？
不知道，只能先过完眼下的，并不算轻松的日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