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浊神色略松,但还是握紧长刀。
“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杨浊——”
刘天海负手而立,没有回答,锐利的目光扫过脸色苍白的柳清,最后停留在警惕的杨浊身上,轻声说道。
“你方才所说的言论我已听闻——”
他的目光流露出几分赞扬,接着长袖一展,吹散了地面尘土,盘膝而坐。
“勿将自身道路硬套他人,好,好。”
“好小子——你是要走何道路?”
“那是自然是走那惩恶扬善,成为大英雄的道路。”
闻言,刘天海却没有他人那般轻笑出声,而是面容一肃。
“只是这条路崎岖不平,重重障碍,更是受他人所取笑,受恶人厌恶,而且世间万物是非难断,善恶难分,你有能力,有这决心走下去吗?”
“——如果你要问一年前的我,我或许会犹豫和迷茫,但现在不同,在我的身边有一位一直支持我教导我的人,她相信我,我也必不辜负。”
杨浊瞧了眼一旁沉默的柳清,面容坚定。
“哦——”
刘天海才将目光望向柳清。
“只是——这一直支持你的人手染血腥众多,你的道路可容不得她。”
他缓缓起身。
“那两人是你杀的对吧?”
他虽然是询问,但话中却又带有肯定。
“从挖出来的尸体来看,杀他们的人是个修为高深,剑法高超的人。”
“修为符合的只有吴家那个老不死的,但他所使的是两道金环,号称可攻可守可困敌,柯城之中无人能敌,没听闻他还精通剑法。”
“之前便晓得你们两人,拦了我派去探知信息的白马匪,坏了我一些计划——”
“等一下!那白马匪是你的人?!”
杨浊面容忽地不善。
“便是你指使他们劫掠他人,谋财害命?”
“——自我收服了他们后便没让他们作此勾当。”
刘天海没料到杨浊竟是这般在意,倒是信了几分他要成为大英雄的大话。
“若不是需要他们探知周围情况,我也不会留他们——此次我就开始关注你们,也在不久前知道了你姐姐杀了血仙宗中人,用的是剑。”
“也就是此刻,我才肯定是你所杀。”
刘天海的话语在破庙中传荡,柳清脸上开始浮现一缕挣扎。
“锵——”
杨浊长刀出鞘,遥指而去。
“所以你是为寻仇而来?”
“——小小年纪倒有几分血气,不错,我身为此地管辖总是要讨回一些公道。”
刘天海负手而立。
“此番过来倒是听到了些有趣的话,明白了你的道路,现在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刀。”
“等一下!”
“人确实是我杀的,所以我来做你的对手。”
柳清脸上挣扎消去,却是要起身,只是其伤重未愈,半天才撑起身体,然后被杨浊按住。
“柳姐,让我来,这次我不能躲在你身后了——”
“只是——”
“他不会杀我的,我能感觉到,所以,请放心。”
“而且,刘大人也说过想见见我的刀。”
他挽了几个刀花。
“柳姐请你看好了,我——现在的实力!”
话音一落,男孩在两人惊讶的目光下一展长刀,竟是几下掠去,体内涌现的内气已是后天三层境,且隐隐要突破至四层。
“浊儿——”
杨浊这半个月日日练刀柳清是知晓的,但从未想到其内功进展竟如此迅速,她依稀记得几日前男孩还是后天二层境。
[浊儿天赋如此之高,或许真能成为这乱世的大英雄。]
她脑中莫名冒出这句话。
“好,好。”
刘天海连道了几声好,他是没想到这小孩竟能感觉到自己并无杀心,更没想到面对差距如此大的对方还敢主动攻上前。
他一展内气,比之余天弱上数筹,柳清一眼便瞧出其为后天七层境,且其身负重伤,若是全盛时期的她,不用三十招便可击败甚至击杀,只是对于杨浊来说,是个难以应对的敌人——
只见杨浊长刀连刺,几点锋芒如同夜空忽闪的星辰,在其中夹杂着重重刀影,寒光闪闪让人直晃神,正是由那分仪剑法改造的刀法。
刘天海没见过这种怪招,低喝一声,磅礴内气汇入手中,一扫而去,竟是将这重重刀影打散,这刺来的锋芒也是被打得一歪,瞬间散开。
正是这一散——
咻!
杨浊早有预料,借这力道挽了数个刀光,颇有几分化他人力为己力的意思,其势汹汹,朝刘天海绞去。
“咦。”
刘天海脸上顿时收了轻松,出现了几分认真,刹时间,内气鼓动,紫袍飘扬,肉掌翻飞不断拍击,迎向那长刀发出了金铁交击之声。
嗡——
长刀鸣叫,在杨浊手中连连振动,一道刀光拍碎便化为一道刀花,仿佛连绵不绝般,将刘天海传导过来劲力尽数化为己用。
柳清瞧着也略微安下心,目光紧盯着杨浊,同时手握身旁长剑,提起心,灌入心神,若是瞧见男孩危险便会发出这凌厉一击。
“哈哈哈。”
刘天海长笑一声,眼中的赞扬也浓郁了几分,原本站在原地单手应对的他在此刻——动了。
只见杨浊手中长刀失了目标,在空中划了两划,接着身后传来了一道风啸,惊得他一个矮身不体面地滚了滚,才勉强躲过袭来的气劲。
两人修为相差极大,就算杨浊刀法精湛,能将硬扛这般强大的内力,也抵不过其出的招式。
也就是刘天海与人争斗受了些伤,所发挥的实力十不足一二,不然仅凭这内气便可打散其所有招式,饶是如此,杨浊现在的实力也是让人惊讶。
却说这刘天海一出招,杨浊顿时抵挡不住,长刀挥去连个影子都摸不着,反而被各处袭来的气劲逼得上蹿下跳。
这还是刘天海收了几分力,不然男孩此刻早已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是如此,他倒是有些失望,或许是没有死亡逼迫,这小子总给他一种藏着掖着的感受。
他自然不会下死手,先不说以大欺小坏了宗门名声,杨浊刚才那几番话让他颇为欣赏,想瞧瞧这小子以后会走到何等地步。
只是他不对杨浊下死手,并不代表不会对柳清——
他身影一闪,竟是弃了杨浊,朝柳清掠去,一只肉掌汇聚内气直直朝凝重的少女拍去。
那般势态,竟是要将重伤的柳清一掌拍死!
罡风一起,杨浊脸色一变。
他的双眼在此刻圆睁。
“柳姐!”
长刀直刺,划破长空,竟是瞬间追赶上来,那般凌厉气势让刘天海眼睛一亮。
“拿出你所有的招式,不然我就杀了你姐姐。”
此言一出,杨浊的招式竟是凌厉了几分,非是方才那般的分仪刀法,稚嫩的脸上蛮是癫狂,如同入魔了一般。
“浊儿!”
柳清原本临阵以待,便要刺出这蕴含心神的一剑,只是杨浊牵扯了她的注意,那散了的心神让她略微眩晕,此刻瞧见杨浊狂乱,不由担心。
待细看了招式后,她的表情逐渐惊讶。
“我说过,你姐姐手染无数血腥,与你道路不合,为何如此护着她?”
刘天海也是一脸惊讶,他瞧出杨浊似疯狂挥出的刀没那么容易,只是更让他惊讶的是这少女在男孩心中的地位比他想象中还要重。
“因为她是我的家人!”
“若是你家人犯了滔天大罪,你也要护着她吗?”
“现在的她何罪之有。”
“她所杀的人,有一名刀未出鞘,毫无抵抗的人,如此辣手,非是善类,多年以后应会成为你不喜的恶人。”
“——我不知事情经过,但柳姐方才说是为了护我们周全才杀的人,那理应有我出的一份手,而且——”
他的刀法忽地杂乱无章,竟是逼得刘天海出招回防,没了之前那般轻松。
“我说过了,柳姐以后杀人所染的罪孽都到我的身上,让我成为那个恶人!”
柳清在不远处听得清楚,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气。
“有趣,有趣。”
刘天海说这话,同时也在说这刀法。这刀诡异,竟似融入了心神,刀刀直指,让他有种陷入泥潭的感觉,便是用内气镇压,也难以轰散这招式。
在杨浊说出这番话后,此刀像是融入某种信念,气势再涨。
刘天海一时不察却是被削去一片衣角,不过他在此刻停手。
因为他已经瞧见了这男孩的全部。
“此刀名?”
“破妄。”
……
“你的道和刀我已经见过了,不错。”
刘天海望向脸色苍白摇摇晃晃的杨浊。
“那两人下毒要暗害人,已经犯了纵横门的忌讳,便是我利用他们打探信息,如此手段也触碰了我的底线。”
他这番话似说给杨浊,更似说给柳清。
“所以此番并不是为了此事,只是来瞧瞧你们。”
“说起来,方才那林澈还当众向我禀报你们是血仙宗派来的人。”
“只是你姐姐亲手杀死那个余天,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会信。”
刘天海转过身,缓步向庙外走去。
“只是这林澈也没指望我会信,他面对着众人,大声说着自己窝藏血仙宗人,罪该万死,在所有人惊讶之时,立刻拔剑自刎。”
“果断的行为,对死亡毫不畏惧,果然不愧为一家之主。”
“他让这满城的人认为相信过错在他的身上,而不在这林家,用自己的性命保住家族。”
“我其实可以将这一真相公布,灭了林家,只是瞧见他那样,我还是心软了,人活于世总有些无奈,何必要践踏他人用心守护的东西。”
“师叔说得没错,我这人掌不了兵,一辈子摸不到天地二桥,迈入九层——”
刘天海的声音逐渐变弱,身影在两人眼中逐渐隐去。
庙外大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柔和的阳光洒进了院中。
“刘大人,四大门派中有人投入血仙宗,而且几日后血仙宗会全面侵占兵州。”
柳清忽地大声喊道,只是刘天海早已去远,也不知有没听见。
倒是杨浊惊讶地转过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少女的身旁,然后脚一拐,朝前倒去。
“浊儿!”
柳清伸手直接将杨浊拥入怀中。
“柳姐,我好困。”
那破妄刀全力使用所废心神极大,加上杨浊一夜没睡,打斗耗了大半体力,现在已经是眼皮打架。
“快睡,快睡吧。”
柳清轻拍他背部。
“柳姐,你不用纠结这些,我说过了,你所杀的人都算在我头上,反正我不怕成为恶人。”
“——我知道了,快睡吧——”
杨浊终于闭上了眼睛,柳清见此却是哼起了歌,歌声带着前世摇篮曲的旋律,在这破庙中游荡。
半响后,舒缓的鼻息响起,柳清这才停下哼唱。
“哈——”
她看着怀中的男孩,眼中那张稚嫩的面孔透露出几分的坚毅阳刚。
“浊儿这般年纪倒有几分男儿气概,你想要走那条道路,我便一直陪伴你帮助你——”
“只是——我这罪孽可不能让你背负哦。”
她忽然轻笑一声。
“也算找到了点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