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呼……呼……”
随着记忆——至少是记忆中的一小部分——从脑海中涌向，少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从镜子前站了起来。虽然她的记忆只持续到做出那个决定之后，便再度断裂了，甚至连当时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决定都无法记起来。但至少，她确实想起了一个名字，以及相应的身份。
李弘，科学技术史博士，主攻近现代军事技术史，36岁，是航天员。公元2097年10月4日，在前往木卫二的航行中，于小行星带附近遭遇了神秘的深蓝色彗星，然后……
……然后就到了这儿？！
虽然遇到那枚来路不明，能够左右横跳随意减速、姿态十分灵活的彗星，本身已经非常匪夷所思了。但和一睁眼就变成一位有着金色钻头式发型的大胸美少女、而且还躺在一座高楼的废墟之中相比，这种事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李弘记得，同船的拉妮平时似乎就很喜欢看一类被称为“变身文”的小说，里面就有不少类似的情节，但所有这类作品都无一例外地打着“纯属虚构，请勿在现实中模仿”的标签。
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那些故事并不是纯粹的虚构产物。
“那么，导致目前状况的可能性，总共有如下几种，”李弘在一块坍塌的混凝土上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一块碎砖头当成“笔”，一边在水泥墙上写下了几个数字，一边用清甜可爱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可能性1：我正在做梦，或者处于精神疾病造成的幻想之中；可能性2：我目前处于某种深度沉浸式的脑机接口提供的游戏世界之中；可能性3：这是真实世界，我正处于某个整蛊活动之中，周围的一切都是布景；可能性4：我来到了传说中的异世界；以及可能性5……”
在写下数字“5”时，少女纤细的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可能性5：这里是真实世界，就在地球。我因为某种原因来到了这里，变成了这副模样……一切都是真的。”
在写完这几个数字之后，少女用没有握着碎砖的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和之前作为中年男性时那张臃肿、缺乏保养、长着许多小痘痘的脸不同，这张脸的皮肤非常柔滑，就像是麻薯和丝绸的质感混合在一起一样，捏上去的手感相当之好。让人捏了还想捏，一捏起来就根本停不下来……
但痛也是真的痛啊！
“呜嗷——好吧，可能性1应该可以排除了，”在松开一不小心就被捏得红肿不已的脸颊之后，李弘在数字“1”上打了个叉。刚才的痛感表明，这显然不是梦，而她不认为，精神疾病造成的幻觉会如此真实。
“那么，可能性二。”在深吸了一口气后，李弘将一只手高高举向空中，摆出了一个充满中二气息的姿势。
“以一名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公民的名义，我在此要求，停止作用于我身上的一切基于神经接入式信号的服务，并寻求获得医疗照顾。基于相关法律规定，这一要求必须立即得到执行。”
在说完这句话后，少女耳边立即响起了代表退出系统的提示音，化为废墟的大楼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般从眼前消失……可惜的是，这种事并没有发生。在等待了几秒钟后，除了她的声音形成的些许回声从远处传来之外，她没有听到任何别的声音。
这种寂静让她感到了一阵脊背发凉。
刚才她所说的那句话，自从2063年《沉浸式虚拟现实法》颁布后，就已经成为了标准的“退出口令”：随着沉浸式虚拟现实技术在21世纪中叶后的大规模运用，由于程序故障导致的意外也不断发生。为了避免使用者被困在虚拟空间内，“退出协议”被强制植入了一切沉浸式虚拟现实程序之中。无论是游戏、在线虚拟会议、虚拟旅游还是别的什么场景，只要一个人完整地说出这句口令，他或者她就会被强制无条件地从中踢出去。而这句话不管用，也就意味着，这里绝对不可能是任何可以合法提供服务的虚拟空间。
少女的手又一次颤抖了起来，在数字“2”和“3”上逐一打了个叉——考虑到目前的情况，假如这真的是整蛊活动的话，那些主办活动的家伙肯定已经大笑着跳出来了。而且，她也不觉得有什么整蛊活动会让参与者陷入记忆“断片”的恶劣状况之中。
“那么，根据排除法，还有两种可能性……”
异世界，以及一切都是真的。
李弘用力摇了摇脑袋。虽然在还是个宅男时，她也曾听说过一些关于平行世界的理论，但那玩意儿基本上都仅限于猜想和推测。换言之，虽然可能性4同样无法证伪，但基于“若无必要、勿增实体”这条朴素的奥卡姆剃刀原理，可能性5恐怕是最接近现实的。
换句话说，这里就是如假包换的现实世界。她不但因为某种原因返回了地球，而且还顺带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总而言之，在一番严密的逻辑推理之后，问题成功地解决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个鬼啊！
在最初的问题解决的同时，李弘又一次下意识地抓挠起了头发：既然已经确定这里是现实，那么，她就不得不面对更多的问题——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是地球上的哪儿？这具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除此之外，当时的“布拉柴”号飞船到底怎么了？飞船上的其他人又怎么样了？
蜂拥而来的问题就像复制失控的电脑病毒一样，在眨眼之间就塞满了这具少女躯体那小小的脑瓜，让她的思考彻底“宕机”了。在傻乎乎地张着嘴、发了好几分钟的呆之后，李弘才作出了绝大多数处于不知所措状态下的人都会作出的决定：先瞧瞧周围的情况，然后再考虑该怎么办。
当然，要做到这点倒是不难。只消稍微走出几步，她就能透过破碎的窗户看到外面的景象：无疑，这里应该是——或者更准确地说，曾经是一座颇为繁华的大都会。目力所及之处，各式各样的高层建筑比比皆是，构成了一座宏伟的钢筋混凝土森林。可惜的是，这是一座死去的“森林”：虽然时近黄昏，但那些高楼之中全然看不到一丁点灯光，宽阔的四车道甚至八车道公路上也没有任何行驶的交通工具。早已失去电力的路灯和红绿灯就像枯树一样歪歪扭扭地倒在布满裂痕、荒草丛生的街道上，废弃的汽车和轻轨车厢已经在风吹雨打下变成了锈迹斑斑的空壳，就像是一具具死去巨兽的骨架。
更重要的是，少女还注意到，在这座废弃城市中，四处可见曾经起火焚烧的迹象，以及大小不一的圆形坑洞。散落在坑洞周围的放射状痕迹表明，制造出它们的，显然是威力巨大的爆炸。而另一些建筑的窗口则被砖块和沙袋工事封得严严实实，在许多街巷的入口，都能看到刃片铁丝网和用各种杂物堆成的路障。
不会吧？这鬼地方难道是战场不成？！
少女打了个哆嗦，从窗口后退了两步——要是这里真的是危机四伏的战场，随便把脑袋探出窗外绝对是作大死的行为。接着，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脚后跟绊到了什么东西。这一意外让她骤然失去了平衡，手舞足蹈地与地面来了一次“热情接吻”。
“噫呀呀呀呀痛痛痛痛痛！这就是所谓的走背运时连喝水都塞牙吗？！”由于额头上本来就有伤，而这一次撞击更是加剧了伤口传来的疼痛，让李弘的眼角接连落下了好几颗晶莹的泪珠。在捂着脑袋倒抽了好一阵子凉气之后，她才总算缓过劲来，并且捡起了那个绊倒自己的倒霉玩意儿。
那是一只双肩背包，从尺寸来看，大概是小学高年级或者初中生会用的那种。只不过，一般的学生背包通常不会是这种迷彩绿色，也不会像这么沉重。在背包里装着好几样东西，其中最显眼、也最沉重的是一只足有两尺来长，散发着金属光泽的硕大卵状物。在这枚巨“蛋”周围，则是12枚大小和外形都和那种200cc小型饮料瓶瓶颇为接近的物体，基于对军事常识的了解，她觉得这应该是某种小型火箭助推榴弹。与这些玩意儿装在一块的，还有四只沉重的透明弹匣，每只都塞着15发子弹。这些枪弹的弹头都是仿佛熔融金属般的金红色，结构类似于手枪弹，但尺寸却比点50口径重机枪的弹药还要大。
“看起来，这地方好像还真的是战场来着……随便就能捡到这么一大包弹药。”少女半是紧张、半是期待地四处搜索着，却没有发现和这些弹药适配的武器，这让她感到了一阵失望——天地良心，人都已经进了战场，却只发子弹不发枪，这算是什么行为？！难道她接下来要学习某部电影里的著名桥段，从倒下的战友手里拿过枪来用不成？就算真是这样，那她战友呢？！好歹来一个啊？！
“喂，喂！有人吗？！”在一阵无果的搜寻之后，孤独和迷惘所带来的不安感终于压过了慎重，让李弘忍不住大喊了起来。不过，就像之前那样，她所听到的，只有自己的清脆嗓音在建筑物内回荡所产生的回声。
以及……一阵脚步声？
由于那阵脚步声极为轻微，在李弘注意到有东西靠近的时，在不远处的一处破败的“EXIT”标记下方，一双幽蓝色的眼睛已经像鬼火一样悄然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