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我还是父母所生的最小的孩子,所以倍受宠爱,正因如此,年少的我不仅天真还有些许的傲慢。
然而不得不说,即使尚且年幼的我也拥有一项良好的品行——诚实,我从不屑于说谎话,大多时候我宁可沉默,也不愿意用虚言隐藏自己所做的错事来消除别人的责罚,这是我唯一的优点。
当然,如果有人把这可贵的品行当作缺陷的话,那我几乎一无是处。
父亲曾多次对我说,无论何时,你想苛责别人了,务必要记住,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具有吹毛求疵的优势。
正如所说的,我尚且年轻,还不能理解父亲的话,所以我能够随心所欲地定义眼前的世界。
那时我认为世界是公正、温暖而充满希望的。
认为善良又正直的人占据多数,虽有少数的人败坏道德,为世界带来混乱和破坏,但那只是暂时,只是和谐乐曲前的一个小小的杂音。
我坚定地认定一个观点,在社会道德的不断熏陶下,世界终会变得稳定而安全,所有人都会幸福。
我的观点引起了恶魔的不满,恶魔激烈地跟我辩论,如同诅咒。
说世界是黑色的,残忍且恶劣的,是无比深沉的暗色,即使有微弱的光亮也会被黑暗吞噬。
我们谁也不服谁,互相争吵。
最后恶魔让步,要与我拟订一个契约,恶魔的语言如同伊甸园中吐信子的蛇。
祂要给予我八百年的寿命,要我不断经历人生,去到更多未曾见过的地点,见证不同的人和事,直到终点,祂会再次出现,再次与我讨论世界的模样。
若是我的观点依旧不变,那就算作祂输,恶魔就不在这个世界引起混乱与冲突。若我的观点改变,则算作祂赢,祂要我把灵魂交给祂,不得转生,随祂支配。
随后恶魔又冷笑地补充了个条约,要我舍弃当下的一切重新来过,还试图激怒我,述说依靠当下享受的权势以及财富是对祂的不公平,并将我比喻为舒适圈内懦弱的羔羊。
那时候我年轻气盛,即使面对恶魔也不惧怕,轻易而信誓旦旦地答应了赌约。
于是苏家的小少爷苏阳华就死了,只留下一个脆弱的少女无依无靠活在世间。
那之后恶魔冷笑着消失了,像是嘲弄我的无知或者愚蠢,没留下存在过的丝毫痕迹。
想来祂已认定我的灵魂是他的囊中之物,所以可以冷漠地看着生命的挣扎。
许多年之后我才明白,祂想用这孱弱的躯体禁锢我向往自由的灵魂,用低劣的欲望渗透我对答案的寻求,然而确实也差点做到了。
那天之后我离开了苏家的庇护,只留下一封书信告别父母,告知他们勿要担心,他们的孩子要干出份大事业,事关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不得不做。
当时我想啊,家里还有两个哥哥,大哥生来聪慧,温良淳朴,好读诗书,立志考取功名,不负苏家之盛名,自有远大前程任他追求。
二哥心思沉稳,做事缜密,善于计算和谋略,若将家业托付于二哥,想来也不会没落。
有他们在父母定会安康,苏家也一定昌盛,彼时,作为苏家最小的孩子,也是最愚笨的孩子,我还做不出什么事业,但时间还长,至少比常人漫长得多,相信有充足的机会干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事儿出来。
可没过几个月,我那毫无根据的信心便被打得支离破碎,携带的金钱被挥霍一空,我饥寒交迫。
离开湖州后我才发现,自己的国家并没有想得那样繁荣昌盛,甚至岌岌可危,街上满是乞丐,大多数人的日子没我想得那样美好。
我自小没这么饿过,再加上从小娇生惯养,没朝任何人低过头,心高气傲,不屑于向别人乞讨。
有手有脚,何必抛弃尊严向他人祈求,我开始寻找一些活干,并且我还识字也读过些许的书,虽大多数时间是看神奇的传说或诡事,但自认为还算有些优势,于是开始自信地推销自己。
但最终却徒劳无功,没人愿意收留一个如此脆弱的小姑娘,即使识字又有何用,这些做小本生意的的人不需要这些多余的知识,要的是充足的力气和强健的躯体。
而那些做大生意的商人则并不相信这么幼小的孩子能够记清楚账本,或是做别的不依靠劳力的工作,同样冷漠地拒绝了我。
于是乎,在经历了数不尽的失败后,我彻底成为了一名乞丐,从最初的放不下脸面到最后能低声下气说那些祈求的话,仅仅只过了几天,只因为饥饿足以迫使我放下自幼以来的矜持。
在那些饿得昏天黑地的日子里,我早已忘却自己该做什么要做什么,只有晚上蜷缩在某个不那么冰冷的角落时才能逐渐取回过往,低声抽泣,回想以前欢快的生活,向繁星的天空倾吐心中苦楚。
我怀念以前无忧虑的岁月,无比后悔与恶魔的约定,没错短暂时间的艰难轻易地消磨了尖锐的菱角。
但没能彻底,我不愿回去,或许是心底还留有丝毫的傲气,又或者是不能接受自己真比不上两个哥哥,谁知道呢。
那时候思绪纷乱,自己都搞不清在想什么。
总之,最终我没能下定决心回去。
我一路南下,一路乞讨,运气好时能喝点粥,我比大多数人幸运,就像我才开始发觉所有事情不是非好即坏,强壮高大有应有的优势,那么脆弱娇小也理应有好的一面。
即使我不愿意明说这点,但我确实因为这方面的优势受了不少恩惠。
有时我也觉得内疚,我能感到饥饿,然而不会被饿死,明明可以不浪费善意的人们的存粮。
正如恶魔所说,让我活八百年的岁月,所以这漫长岁月里祂不会允许我轻易死去。
多亏恶魔的严谨我可以苟且偷生,同时我对此也抱有痛恨,让我饱尝苦难的滋味却不能解脱。
大多数时间里我是像个野人一样的,喝泉水,吃野果,同时小心翼翼躲避陌生的人,最终万分狼狈地抵达了临安府。
从荒野到靠近临安,最明显的变化是亭子愈发规整,藏青色的瓦片顺着六角的角脊覆盖延伸,抵达终点后又向上弯起些幅度,勾勒出优美的曲线,最后再以末端雕刻精美的狻猊石像作为终结。
不断经过长亭或短亭之后,就彻底抵达临安府了,可以看见江河广阔,万家灯火尽在眼前,温暖色调的灯火画出又一幅的星空映射入我的眼睛,钱塘确实自古繁华。
江河翻涌,踩着街道规整的砖瓦,经过朱红的立柱的房屋,走到江岸背对别家精美的栅栏望去,能看见江上通行的船只,人潮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而我依旧在流浪,异常狼狈,并且无知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