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公子太自大了!”
岸边,提着大鱼的小姑娘有些焦急,虽然她确实一直不太看得上楚明尺这人,可他终究是自家爹爹唯一的弟子。
素衣居士修行界可是近百年站在最高点的少数几人,能被他相中选为弟子的,能有弱者?
素笑笑挥出一团如云真气托住大鱼,径直走到评论席前,冲着寻道宫副宫主,小手一摊便道,“墨宫主,把那把剑给我。”
墨棋完全没反应过来,他手还抚在须上,“小宫主你方才说什么?”
素笑笑眼见莲叶上那场风雪愈演愈烈,语气也有些不耐烦起来,“你上次不是说要把远山青绿送给我嘛,现在给我呗。”
老头子瞪大了眼,“可……可前提是要你跟着我学从龙法!”
“哎呀,我跟你学就是了。”
稀里糊涂中,墨棋将佩剑交到素笑笑手中,满脸丘壑都布满了疑惑,他有些不放心地问着,“春闱还在进行,怎么突然要剑。”
小姑娘理所应当地回答,“虽然杨正指定打不过公子,可公子手里没有一把好剑,要是一不小心受了伤、流了血,我会心疼的,我一心疼,我爹爹就会心疼,我爹爹一心疼,整个学宫都会倒霉。”
此言一出,即便是仙朝代表都瞠目结舌,众人默契抬头看向云端静坐的素衣居士,后者面无表情、神态淡然,仿佛没有听见云下几人的对话。
可谁都知道素衣居士对素笑笑宠溺至极,怎么可能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墨棋手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他看着手中宝剑,恨不得当场将它折断,这哪是宝剑啊,这活脱脱是块烫手山芋!
因为这把剑,鱼姬若是输了,素笑笑这脾气一定会责备自己,可若是杨正输了,整座学宫都会把丢脸这件事怪在他头顶。
“放心啦,能让我主动学习从龙法,你是大功一件。”
墨棋脸色并未变好看,他眼底划过一丝绝望,他声音颤颤追问,“小宫主,你可是为了鱼……鱼公子学的从龙法?”
“当然啦。”
“那她若是赢了,你定会认真学下去?”
“会的,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墨棋手一颤,远山青绿剑已被素笑笑夺了过去,他虚脱般靠在椅背,心情复杂地看向春闱切磋的两位年轻人,他在心底自语道:“杨正,你一定要败得惨一点,否则惨的就是老夫了。”
……
……
“说起来,以从龙法对战花经,多少对你有些不公平,”杨正以剑作笔,在空中挥写出一道又一道似龙似墨的道韵文字,这些文字连成一块化作一头墨韵之龙,“花经擅速战,从龙法则更加绵长,身处沉蛟湖,你只要一击无法击败我,你便再也赢不了。”
鱼幼初听得岸边呼声,便见素笑笑将一把青白素剑遥遥抛向自己,数朵雪花托住剑柄,将剑送至她手中。
风雪中平静响起她的声音:“可你一剑都接不住。”
相比与裴行远对决时所说,这句话更是嚣张到了极点,可亲眼见过鱼幼初一剑重创裴行远的画面,再结合曾经的各种传闻,已经没有人会认为鱼幼初嚣张,只觉得这理所应当。
别说裴行远所用从龙法尚不成熟,可鱼幼初的花经不也没使全力么。
玄道饮冰葬花真经,不止有风雪,不止有冰剑,还有花开花落,莲叶上若是开上几朵梅花,杨正真的还能撑住吗?
不论麓府学宫列席诸位长老,就连坐在评论席上的十盟各家代表面对这句话都无可否认。
“与裴行远的对决类似,现在的场面似乎依旧是鱼姬进攻,杨正防守。”
“防守只是为了不太狼狈,若想赢,就必须进攻。”
“攻伐一事上压过花经?其他绝学不晓得,但从龙法一定办不到。”
“办不到就丢脸。”
闻言众人一阵默叹,他们甚至不敢去观察素衣居士的神情,他们将目光投放在莲叶上,心绪复杂。
他们在想,如果鱼姬真的赢了,又该如何收场。
春闱胜者应当得到麓府学宫的鼎力支持与庇佑,胜者可以向素衣居士提出一个天大的要求,如果……如果鱼姬提出免去仙朝赐下的那个罪,他们该当如何。
……
……
莲叶上,风雪下。
杨正主动退至莲叶两百丈之外,浮于湖面,以文、以剑、以法全力吸吮着整座沉蛟湖的水力。
天时归鱼幼初,地利归他,至于人和,他选择相信自己。
湖水倒灌尽汇聚他之身后,不断充实几头墨龙,麓府学宫弟子看在眼里,此时此刻也不禁揪心,为杨正祈祷。
鱼幼初淋着雪,等待着杨正主动发难。
葬花谷就是吃了功法的亏,在各种切磋排名上成绩不显。
十三绝技里论及攻伐,玄道饮冰葬花真经的确能排进前三,它以落雪为始、开花为顶、葬花为终,对应着伤人、伤神、伤命,若非不得已,葬花谷弟子往往不会将花经完整用出——毕竟没人会用寿命、性命来切磋。
唯一的例外是鱼幼初。
谁让她掌握两门绝学呢?
魔门绝学恰好拥有吞吃寿命的能力,这道法如此大逆不道,如此僭越人命;当修行者凌驾旁人性命之上时往往会迷失本心,成为一个只顾吞吃寿命苟全存活的“人魔”,这便是魔门受尽世人诛邪的由来。
即便历代魔尊都鲜有人不迷失其中,好在承担魔门复兴重担的鱼幼初找到了一条出路,将魔门绝学与花经结合,一增一减,便能达成某种微妙的平衡。
鱼幼初本以为她是如此尝试的第一人,为了老师她默默承受着或许存在的风险以己身正道。
谁曾想,她所走的道路,其实老师早就走过了。
心情更加烦躁,她向前踏出一步。
风雪浓郁到遮盖莲中视线,两人都仅能依靠感知寻找对方方位。
“呼——”
一声惊雷骤响,漫天风雪如浪翻滚,
一声剑吟嗡鸣,隐藏在风雪幕后卷来,
一声龙吟咆哮,从龙法的墨黑侵染花经的风雪。
杨正起剑势,眼中墨黑尽染,儒经、诗文、赋词重峦叠嶂,他用力一挥撕碎重重障影,一切都化为漫天墨汁,将净白宝剑染成浓郁黑色。
找到鱼幼初的方位后,杨正放弃了从龙法的绵长优势,他全力浓缩真气,将能动用的一切都凝于剑锋之上。他从始至终都没小瞧鱼姬,无论她的剑还是她的人。
既然她亲口说出一剑取胜,那么他只需要挡下这一剑,他便是胜了,因为鱼姬从不食言。
集中一点,登峰造极。
少女抱着剑,身上落雪一扫而空,她挑了下眉,觉得德道宫还算有点意思。
至少裴行远与杨正相加的聪明,能勉强抵去楚明尺的愚蠢。
风雪还在继续,墨黑由面化线又以线成点,无比蛮横地穿透莲叶上漫无天际的雪白,这是从龙法从未展示过的速度,这速度快到鱼幼初来不及开花,更来不及葬花。
她如何赢?
素笑笑紧蹙黛眉,她咬紧银牙怒气冲冲瞪着墨棋,“杨正他元婴了?”
墨棋苦笑摇头,“非也,不过,也快了。”
仙朝代表松了一口大气,他仰在椅背,好整以暇说道,“除非她此时便燃烧寿元开花落花,否则挡不住这一剑。”
众人无言,素笑笑咬着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