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辱与不甘涌上心头,裴行远深吸一口冷静下来,重新抬头看向鱼幼初,本因愤怒眼中出现一瞬间的迷茫。

鱼幼初很认真的将那句“你先出招”贯穿始终,她抬起右手,天上便开始下雪。

于此前对决上已经出现过的写意风雪再现,然而这一次寒意加倍,即便观战席上诸位也悄然裹紧衣襟,运起真气辟开寒冷。

很多人都在疑惑,没有剑,鱼姬会如何出手。

铅灰色云淹没长空,大雪覆在鱼幼初帽顶衣肩,少女双指掐剑诀,一道白净纯彻的冰剑出现在她身侧,淋着大雪浮空悬停。

一朵雪花落在食指尖,鱼幼初的目光顺着冰剑所指穿过风雪,看见裴行远平举的微微颤抖的剑锋之上,落下雪花一朵。

众弟子屏气凝神,不愿意放过任何细节。

周凝玉裹紧外衣,耳边声音有些嘈杂,关于“公子”与“姑娘”的惊呼穿插其间,她有些茫然的看着鱼幼初的背影,她忽然想起素笑笑出现在平州的那天,府南湖也下过一场多年难遇的风雪。

“这一剑落下,你就败了,”鱼幼初不擅长撒谎,她选择实话实说,“我让你半招,免得难堪。”

“好!”

裴行远没有丝毫犹豫,他能从那柄人畜无害的冰剑上感受到莫大的威胁,他当即真气全开,身后墨龙一分为三,他平举手中长剑。

伴随铅云潜藏许久的一声闷雷震响,三龙聚首吼出龙吟。

素笑笑提着两条大鱼,瞪大的瞳孔中闪过一道剑芒,风雪在乱声中静止,一切声音都在此刻归为寂静,众人眼睁睁看着莲叶中的那场雪如碎裂的布帛一分为二。

她脸色不由一惊,旋即眼底笑意蔓延。

短暂的静止过后风雪尽失,少女站在原地,衣襟已覆上一层厚雪,那道冰剑不知何踪,她轻叹一声。

不知在叹裴行远突然发难的果决还是在叹他因主动出击招致的难堪。

凝结成冰的三头巨龙失去真气支撑,轰然坍塌,莲叶雪地里白茫茫一地,唯一一处鲜红,那是裴行远小臂上的一道巨大剑痕。

鱼幼初那无可匹敌的一剑刻意避开要害,甚至避开了他持剑的虎口。

裴行远有些茫然亦有些意兴阑珊,他颤颤巍巍站起身,用唯一能动的左手向鱼幼初遥遥抱拳。

鱼姬不愧被无数人称赞,即便自己“让你一招”在先“出手偷袭”在后,她却还是留了自己一口气,起码……还算体面。

“别误会,我并非故意留你体面。”

视线即将模糊之际,裴行远耳边忽然传来那道有些清丽的声音。

“我只是想纠正你一件事,”少女侧首看向湖畔,提着两条大鱼含情脉脉以至于有些滑稽的小姑娘,她低垂眼帘说,“你该叫我公子。”

裴行远怔了怔,噗一声倒进雪地。

昏迷前他突然有些释怀的笑了,鱼姬好像也不似传闻中的那么完美,这位平和温良的鱼姑娘居然会记下这种莫名其妙的仇。

……

……

整个学宫只剩下了微风与雪。

铅云没了道法牵引慢慢散开,重新将金光白日显露。

德道宫弟子一片死寂,他们当然料想得到裴行远的下场,可谁都没料想到鱼姬真的只出了一剑就胜了。

然而真正让他们死寂的是:裴行远明明已经主动称她为“师姐”了,这个暗示还不够明显吗,她为何要重申称自己为“公子”。

她真的非要与寻道宫牵扯上关系,非要置德道宫脸面于不顾?

得罪德道宫与得罪麓府学宫没什么差别,她一个被迫革出宗门的“散修”以为自己还是葬花谷的大师姐吗,她怎么敢的。

“噗嗤~”

一声轻笑在死寂里突兀响起,数道目光骤然瞪去,想将这发笑之人提出来杀鸡儆猴,然而当他们真的看见发笑者后立刻偃旗息鼓。

那可是素衣居士的女儿!她想笑就笑吧。

素笑笑满眼都是那个披挂风雪的少女,少女侧着身子,不徐不疾地扫去一身雪。

“完蛋啦,”小姑娘满眼都是小星星,语气有几分欣喜还有几分骄傲,“我真的要坠入爱河了。”

……

……

按照规矩鱼幼初是胜者,她会继续与接下来的参赛弟子对决,然而裴行远已经是这一辈弟子中的佼佼者,再往上就只剩下杨正。

那是素衣居士唯一的弟子,整座学宫的骄傲,然而包括杨正自己在内都知道一件事,无论他再如何骄傲,在鱼姬面前都不值一提。

可春闱还未结束,难不成要放下学宫的脸面强行请离鱼幼初,再将冠军头名颁给杨正?

或是放下素衣居士的脸面,让杨正当着十盟各大宗门代表的面,败给鱼幼初?

“去吧,”

此前那道随意的声音在杨正耳边荡起,杨正当即从小莲叶上起身,对着云端遥遥致礼。

他纵身一跃坠入雪地,脸色复杂的看向鱼幼初,说道,“鱼师姐,没想到第二次见面就要切磋了。”

鱼幼初蹙起好看的眉头,她有些不悦的提醒,“是公子。”

杨正并未把这句话放在心里,或者说是故意不放在心里,他拱了拱手,“裴师弟一剑驭三龙,但这只是刚入了这门道法的门槛,以剑从龙只是入门,以文从龙才是掌握。接下来的切磋,或许要冒犯师姐了。”

鱼幼初脸色有些不好看,她盯着杨正,“你待会儿的落败不会体面。”

杨正依旧装作没听见,他深吸一口气,提起手中剑,气息流转。

“对了,”

鱼幼初偏过头,视线从岸边裹紧衣襟睁大眼的周凝玉脸上划过,也从提着两条大鱼很是滑稽的素笑笑身上划过,最终落在瑟瑟发抖努力将自己藏起来的楚明尺那。

“楚明尺是你叫来的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她的语气分明是陈述、是肯定,杨正保持着运气姿态,数息之后决定不必狡辩,“是。”

“那你待会儿的落败不止不会体面了,是会很狼狈,这是你应得的。”

鱼幼初咬了下牙,似乎在生闷气。

她原本打算放句狠话,顺带报复下两宫诗会上发生的事,事到临头,她却突然发觉自己居然不会骂人,这真是太可悲了。

少女眼里蹿起一股怒火,她召出一片雪,心想,还好她很擅长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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