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邦里还是生活着正常人的，纵使港口条件再怎么恶劣，百姓也要过日子。

此处集市可算是港湾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物价有些高。

“我、我真的可以，一个人去吗？”小巷当中，海娜拉对着同样作乔装的尤里恩小声说。

尽管她有些不情愿，还是被他生拉硬拽而来，练习采购，集市熙熙攘攘，到处是人类。

这下子深深共情了他接受特训的心情。

即使尤里恩对她而言不再可怕，这满大街上走着的也都是奴隶主一般的狠角色。

“一旦你暴露身份，我就戴上这个面具，假装坏人把你劫走。”尤里恩平静地说。

一个妙龄女子在街上被抢劫，众人要愤慨，但换做是一个女性鲛人——那就和他们毫无关联了，估计是个出逃的奴隶吧。

自由港湾，没有人喜欢鲛人。

而有一个生物，今天却要试图去打破这固化的思维。

尤里恩叫她先去集市买一些水果，无论在什么地区，不易保存的水果都是极其昂贵的货物，但他们现在手头上有六千多的铜币，稍微奢侈一点无所谓。

之前家里的水果都是他买的，作为穿越者有先见之明，十分注重膳食的均衡，希尔强调的“坏血症”要想方法预防，最好就吃这种东西。

在尤里恩再三催促下，海娜拉才向前迈步。

人类语。混乱的音调。

竭力保持瞳孔稳定，视线不要到处晃动。

正常行走，而不是胆战心惊，看到谁都腿软。

她和尤里恩沟通时，对方本身学了一点鲛人语，所以还算顺畅，可是面对商贩呢？

她害怕他们会动手打她，把她突然打倒在地，踢来踢去，她曾经看到一个鲛人奴隶就是被这么对待的。

只有感受到背后来自尤里恩的视线，才勉强有一些安全感，让她在往来的人群中站直。

有些人看了看她。奴隶主。可怕的眼神。

其实她有点想出意外，一想到只要暴露出鲛人身份，就会出现一袭黑衣的男子把她劫走，但是不会遭受责罚或者鞭打，而是温柔的“你再试一次吧”，海娜拉就觉得高兴。

她在一家摊贩面前站定，开口：

“您好，我、我想买这个。”

最简单的词组搭配。可是，她说话结巴。语调也显得很笨。

也许有那么十几秒，海娜拉的呼吸是停滞的，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露出破绽，丝巾绑好了吗？耳朵也僵硬得一动不动了？

面前的商贩矮个子，有点点肥胖，戴着一顶羽饰帽子，不同于自由港湾平均凶煞恶人的面相，对比之下简直温和慈祥。海娜拉正是看中这一点，才选择这家。

她挑选水果时，恍惚间仿佛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奴隶主，在挑拣奴隶。

有什么区别呢？其实……区别不大，只是现在有选择权的人是她。

选中了什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这么简单。

为了不让希尔和尤里恩失望，也为了活下来，海娜拉这些天拼命地学习人类语，真正说话时她脑子是空白的，但那些词就这样蹦出来了。

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用自带的麻布裹住买来的水果，海娜拉正想一溜烟地走，小商贩忽然抬起了手。

“等一下！”

她闭上眼睛缩了一下，又赶忙抬眼去看，只见商贩正奇怪地看着她。

暴露了吗？心跳如擂鼓。

海娜拉习惯性地去寻找尤里恩的视线，她已经认定了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但是……

“小姑娘，在这世道生活也不容易啊。看你很没经验的样子，多送你一个吧。”

商贩面露友善的微笑，又从小摊拿了一个水果递给她。

“谢谢！”

海娜拉还是惊讶居多，把水果拿了就跑，直到看见小巷子里令人安心的蓝色眼瞳，才松了一口气。

“你成功了？”

“嗯。”嘴角抿起笑意，海娜拉颇有成就感，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

“这种程度还是太简单了。”尤里恩撇开眼神。

下次直接让她去店里打工，实现财富自由吗？好像又想得有点远了，只要省吃俭用，手头上的钱还够撑小几年。

总之，海娜拉不作为奴隶，而作为与人类平等的生物进行接触的第一次实验，宣告完成。

这证明了她有混入社会的能力，尽管以后维持不暴露身份很难，还要再想别的方法，不过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

平日里摘野菜吃也是可以的，但是一直在洞穴里像一个野人一样生活肯定不像话。

“啊……还、还要多么难吗？”海娜拉一下子紧张起来。

尤里恩看她这副样子，后续的计划都说不出口。

他想着希尔平时除了打着安慰的旗号，跟他摸摸抱抱贴贴以外，几乎从来不说什么好话，但反过来他可不能误人子弟。

“没事，你做得很棒，”他夸奖道，“继续努力吧，蠢货。”

嘶，还是一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

这话算轻了，换别人那高低得是傻叉。

海娜拉知道自己即将套上一个新身份了，她以后必须学会适应，隐藏在人群中伪装的生活。

她有一些欣喜，又有一些担忧。

但这也是必需的一步，从奴隶脱胎换骨成为正常人。

她还很感谢自己的母亲，她不得不把自己卖掉，却也造就了她的现在，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面。

母亲是鲛人中的神信徒，信奉着这个世界的海神。

她口中各种各样的故事，和传承下来的文化，给了海娜拉很强的适应性，能很快转变。

当然，在自由港湾，适应性不强的鲛人也活不下来，属于是定向选择了。

这世界上很少有不歧视鲛人的地区，所以海娜拉在任何地方作为自由人，也必须伪装身份，独自出行，与人交流。

即使某一天终有人瞧出端倪，活过两种不一样人生的她也不后悔。

为自己也列下训练计划的海娜拉返回海蚀崖。

“啧，他对你怎么这么好？我都要羡慕了。”希尔不爽地说。

她想起她伪装成小可怜时，还能感受尤里恩肆无忌惮的善意。

至于现在？他关怀的对象是不是变了啊。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是怎样看他的？”海娜拉早就对此充满好奇，她对了对手指，“因为我想……对我来说，他是一名英雄，拯救我，也引导我。”

“我的意思是，我对他存在着爱慕之心。但、但我完全不介意你的，你也不用介意我，我会好好表现。”她又忙乱地补充。

“他啊。与众不同的水手，即使在人群中也能脱颖而出，被我一眼瞄中，也的确是个好苗子。”希尔并没有生气，“不过还是蠢货一个，要走的路长着呢。”

“诶？他也是‘蠢货’啊。”尤里恩刚刚和海娜拉说过类似的话，她正觉得委屈呢。

“我昨天晚上也这么叫他来着。”拎清楚前因后果，希尔笑得前仰后合，“什么鬼啊，原来是这家伙现学现用，也太好笑了吧！”

有了海娜拉，希尔对尤里恩的感情没有疏远，反而更加了解他了。

这是一个不错的助攻嘛。

希尔开先河之后，海娜拉也耸了耸肩，小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