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向她传授基础的人类语，希尔来了海蚀崖。

这是个有趣而可怕的少女。

希尔的鲛人语不知在哪学的，流利无比，许多生僻词也是张口就来，达到令海娜拉这个土生土长的鲛人都吃惊的程度。

“呐，你对我的手下有什么想法吗？”因为海娜拉最近很亲近尤里恩，希尔露出过瘆人的表情。

但在看到海娜拉颤抖着缩到一张桌子底下时，她也无奈叹息，改了说法。

“好啦，我也知道你现今能依赖的人类只有他了……”

她伸出一只手不断摸着海娜拉的头，待她收缩的耳朵放平，终于敢从桌子下面爬出来，又咧嘴一笑。

“我知道鲛人族群的情况，鲛人，人类，在我看来都一样，只不过你们是因为历史的因素倒在人类的刀剑下而已，啧啧，真不走运。”

“唉，咱们也是同病相怜呀。你说，依靠这男人才能完成我的计划。”她苦恼地咬了咬指甲，“我没他不行……”

海娜拉头一回见她如此严肃地思考自己的未来，她从那双毫无光彩的眸子里也照见了自身：

没了某个人，她们的世界便不运行了。

还好巧不巧是同一个人，这可怎么办呢？

海娜拉的思绪回到现实当中，炖菜已经快要冷却了。

她觉得尤里恩似乎有什么心事，她是个敏感的人。

“你……遇到麻烦了吗？我想帮忙。”她鼓起勇气说道。

鲛人的语言不太需要唇齿发力，她说人类语的时候，声音便显得笨笨的。然而，这两种语言实际上同源，就像乡音和官话，学起来没有门槛

尤里恩有意识地收敛了情绪，冲着她笑了笑：

“没事，不用太顾及于我。”

因为药水事件，他已经失去了安全感。

天色渐晚，造成这不安全感的罪魁祸首马上就来了。

那人是希尔。

“嘿，尤里恩！说好要好好训练，协助我把船长之位打下来的吧！你难道是犯懒了？”不知从何处现身的黑发少女冲进洞窟之中，双手按在桌子上，气冲冲地说道，“等你半天了。”

“好哇，我也等你半天了。”尤里恩见状，冷笑。

希尔一愣，他理直气壮，中门对狙：

“为什么不告诉我药水的副作用？”

“欸？”希尔怔住了，听尤里恩迅速而冷静地将他在药水小屋的事情说清楚，只是没说失忆和送药的部分，她眉毛拧成一团。

海娜拉意识到这次的氛围不对劲，但夹在气势汹汹的两人中间，她连插话的余地都没有。

希尔先是焦躁地跺脚，后续又鼓起腮帮子。

可惜这次是她理亏，所以憋了半天只出来一句：

“刚开始就告诉了你，那你不就不敢喝了。”

尤里恩阴阳人起来是很厉害的，只是平时不这样做而已：

“我对你表过忠诚，但敢情你是用使人寿命减少的药剂，来忽悠别人成为你的手下。空有力量而不在意人心的稳固，你不够格啊，想要成为‘船长’的家伙。”

这番话显然从各方面戳中了希尔的痛点。

她双手握紧，双颊肉眼可见地涨红，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眼角甚至有了泪花。

尤里恩一下子收住下一句话。

罢了，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药水小屋的店主老人也说，他喝这一瓶不会怎样。大不了他以后找个机会脱离组织，再也不嗑药了。

就在尤里恩觉得自己太过分的时候，希尔把眼泪憋了回去。

“首先，喝药不会减少寿命，是你喝到一定量会忽然发疯或暴毙。”她敲着桌子正色道，介绍药水的态度终于不敷衍了，“你从哪里推断出来的减寿说？”

“其次，你在见到我之前，连药水怎么用都不知道，就证明你以前没喝过。别听那老头子吓唬人，六级药水很少，正常人能接受的剂量很高！而且，药水不只有能喝的，还有涂抹式、喷溅式，这两种运用得当，心灵几乎不会受到伤害。”

“最后，我有那么愚蠢吗？肯定不会看着我最心爱的手下挂掉的……”说到此处，希尔的声音小了一些。

“除了这瓶水下呼吸你不得不使用以外，以后你喝药我都会看着点啦！也会和你说明白效果，这下总可以了吧！”

希尔变相地妥协，或者说，认错了。

药水确实有一定毒性，这是制作药水的生物，在万年的演化中形成的自我保护机制。换句话说，如果人类可以随便使用药水，生物早就灭绝了。

“好了，今天不训练了，我没心情。”她蔫蔫地说，“走了。”

世上总会有这样神神秘秘的人，说话挤牙膏似的，如果一股脑透露出一堆事情，对她来说就像要了命一样。

尤里恩讲究的是一个随老板意愿，既然是希尔的决定，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等、等等……”可是忽然有个人叫住了希尔，是海娜拉。

她终于有机会插上话了，不同于尤里恩，她敏锐觉察出希尔离去时的不忿。

她心里清楚希尔帮了多少忙，甚至如果没有她给尤里恩的伪装，自己也性命难测。

乃至于她后来还教会自己语言。

在一次次熟悉她的过程中，海娜拉发现她的情绪比起尤里恩几乎是毫无保留。

虽然嘴上说着不想救，她还是以傲慢的姿态显现了。

或许是她见到的悲观离合，人情世故比尤里恩更多，才失去了往日的耐心。

鲛人们基因属女多男少，是习惯于很多女性喜欢上同一男性的。

海娜拉承认自己对尤里恩抱有别样情感，但她不介意将机会让给希尔，她想帮助她说出心里话，让她也能表达自己。

她共情到了这个骄傲的少女，无论她的身份有多神秘，她依旧缺乏关怀。

“请你在篝火旁边，和我们一起。”她说，“不要离开，外面很冷。好不好？”

她明白希尔的心情，也希望希尔理解自己的意思。

希尔本来一气之下想走的，听到这话站住了，嘴角出现一丝弧度。

海娜拉，是个好孩子呀。

尤里恩中途阴差阳错又救了个女孩，她刚开始是有些不安的，不过越相处越觉得有培养的必要了。说不定会是个不错的助力呢？

“我才不需要你和我说这些……”她说出乍一看像是拒绝的话。

又转过身来，一副傲人的神态：

“喂，尤里恩你都听到了吗？能不能学学人家，小弟是你这样当的吗？老板说什么，做什么，你就不能好好体会一下？”

这下子连尤里恩也明白希尔刚刚是在赌气出走了，是海娜拉给了一个台阶下。

“好吧，我只要求你以后不瞒我什么重要信息。”他语气软了下来，“晚些时候我去训练。毕竟你也不想你的兵才上场，就被别人乱拳打死了吧？你的药剂非必要我不会再喝了。”

距离船只出航时间并不多了，的确要做好准备，要有些紧迫感。

“……哼。我很满意你的觉悟。”

希尔点点头，到海娜拉旁边坐着，气氛终于恢复了平静。

尤里恩暗自检讨他和希尔争辩时，说的最难听的那句话，这绝技还是再也别用了。

不过，他自己不也是他骂的翻版么？

单纯靠武力，是无法夺下船只的，那只是个光杆司令；至于笼络人心的独家法门，他自己都还学艺不精，道阻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