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帮我上点药吗?”

柳清难以处理后背的伤势,苦恼之际,瞧见下了马车赶过来的两道人影——那是两名和杨浊一般年纪的女孩。

她们相貌一致,只能以眼角处的泪痣认出,左眼的是何清灵,右眼则是何空灵。

此刻两人蒙面的纱布取下,神色慌张,看到柳清衣服的血迹后,发出了低声惊呼。

“柳姐姐,你这是?”

“皮肉之伤,无须惊讶,所以你们愿意帮我上药吗?”

柳清倒是毫无感觉,在随宗门征战的一个月中,她受过的伤不知几何,比之更严重的也受过。事实上,在血神功作用下,这些伤势不用多久便会愈合,连一丝伤痕也不会留下。

找两人上药只是为了在他人面前做出正常反应罢了。

“当然可以,柳姐姐。”

柳清随后找上商队管事要了个单独马车,面对格杀拦路大汉的少女,管事自无不允。

“嘶,真的不疼吗?柳姐姐。”

清灵活泼,看见柳清背上道道刀痕,倒吸了一口凉气。空灵更是眼泪汪汪,轻捂嘴巴。

“而且柳姐姐那么好看,背上却有这些伤疤,以后可怎么办。”

“姐姐先别说了,先给柳姐姐上药吧。”

“可惜了,以后柳姐姐怎么嫁人呀。”

清灵嘟囔着,将金疮药抹在柳清的背上,似怕弄疼人,她的手法轻柔。

“——嫁人此事对我来说不太可能。”

“诶——我娘亲说,女孩到了一定岁数就会嫁人的。”

“姐姐,娘亲说的是普通人家的女孩,柳姐姐可是武功高强的女侠,与她们可不同。”

“你们娘亲教你们的东西还真多——只是我的情况要比你们想象中复杂许多。”

柳清淡淡开口,清灵听闻也不再多言,一边沉默的空灵却是开口。

“柳姐姐你为何出去和那大汉搏斗,弄出这身伤,本就不该如此。”

她的问话让少女一愣。

“——一时冲动,不过也算是做了善事。”

“姐姐这是被杨浊影响了吗?”

清灵插了一嘴,空灵忍不住轻笑一声。

“怎么可能,那傻蛋如何能影响柳姐姐。”

“——傻蛋?你们是说浊儿吗?”

“那是自然,口呼要成为大英雄,说着扫清世间罪恶,拯救天下苍生,不是傻蛋是什么?”

“娘亲说这种人是最笨的了,自己的事都难以理清,还去管别人的事情,闲着没事做自找麻烦。”

“原本我们跟随商队可直接通过——柳姐姐这次出手也不知道会引发什么样的结果——”

“好了,柳姐姐。”

清灵在此刻上好了药。

“嗯,谢谢清灵——此番确实是冲动了。”

“啊,我们没有怪柳姐姐的意思,听闻大汉也是血仙宗,倒也给我们解了一点恨。”

柳清穿上衣服的动作顿了顿。

“恨?”

“嗯!我们原本是碧海楼楼主宁晚歌的女儿,只是一个多月前——”

“被那做尽坏事的血仙宗攻破,我的母亲,为了掩护我们——”

空灵说着,不由捂住脸,发出了低低的悲吟。

“回身阻挡妖人,待我们找来杨叔叔后,看到的是早已干枯的尸身。”

清灵的脸上也浮现些许悲意。

碧海楼柳清自然知哓,那是她第一次杀人,第一次参加宗门行动的地方,也是她第一次获取秘籍的地方。

严格来说,它的覆灭也有柳清的一部分功劳。

“哈——”

柳清轻喘一口气,手按在了空灵肩膀上。

“节哀。”

两人经历许多倒也不像当初那般以泪洗面,快速收拾好心情。

“其实——刚才那些流民中,有一个小女孩的际遇将会和你们差不多,甚至要比你们更惨。”

“柳姐姐?”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在面前惨死,连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也无法掌控,或者被贩卖他处,或者成为刀下亡魂。”

“这一切的发生就是我没有出手。”

或是感到共情,两名女孩露出了松口气的表情。

“如果在那时有人出手救下了你们的母亲,你们会感谢他吗?”

“那是自然。”

“而做这些的人——只有你们口中的傻蛋。”

“诶?”

“如今的世道也需要多一些这种傻蛋。”

“此番就算我出手,这些流民进入兵州也不知命运如何——”

柳清说着,摇了摇头。

“我们先出去吧,莫要耽误商队启程。”

深夜,繁星在夜空中闪烁,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大地,时不时响起。

山林间不宜夜行,商队在山道不远处找了块空地暂时驻扎下去。

空地中间燃起了几堆篝火,火焰随着夜风轻轻摇曳,周围却是响起数人交谈之声。

“过不了多久就要进入兵州了。”

“不知和临州相比如何。”

“——兵州是以四大门派为主,众多小门派依附,将兵州划为东西南北四大地域。”

“其中东为玉衡派,西为少阳派,南为天外山,北为纵横门。”

“诶,这位兄台倒是知之甚详,不知是——”

“哈哈哈,某家出身天外山附属荷花宗。”

出声之人发出粗犷大笑声,却是一名八尺大汉,浑身肌肉鼓涨,黝黑的脸上抹了些许胭脂,花花绿绿的袍子披在他身上说不出的怪异。

如此奇怪景象,周围几人却不敢小瞧他,笑声中的浓厚内息已经表明他并非简单货色。

“此番前来临州拜访故友,却没想到他早在四年前兵匪横行时死去,唉,而且还遇到这雪仙宗席卷一州,生灵涂炭。”

“只恨这世道混乱,恶贼横行啊。”

众人皆是摇头叹息。

“——只是兵州和临州相邻,这雪仙宗不知会不会来犯兵州。”

一人有些担忧。

“哈哈哈,或许有这种可能,但莫要小瞧四大门派。世人皆知临州武学水平良莠不齐,普遍比不过其他六州,所以雪仙宗才能在此逞凶,若是冒犯兵州——”

“呵呵呵,单说这最弱的玉衡派,其中可是拥有两位先天大宗师,可比之前临州第一大派落雪宫。最强的天外山,传说更是拥有一位天人镇守驻地。”

“其他三派皆唯天外山马首是瞻,团结对外。”

“雪仙宗的人若是敢来,四大门派合力之下也只能夹着尾巴滚回老窝。”

或是接近兵州,大汉不再顾忌,发出了几声嘲讽。

“只是,四大门派如此强横,兵州局势也已稳定,为何不前来临州对付雪仙宗,拯救临州百姓啊。”

一人叹气,放开了胆说道。

“这雪仙宗行事诡异邪恶。”

“平时武人争斗虽有伤亡,但也不及其亡门灭派,上下屠戮一空。”

“他们对待同类,竟如对待猪牛,日日吸食,餐餐不落,简直是——”

他的眼中浮现出淡淡恐惧。

“披着人皮的怪物!”

虽是心知肚明之事,暗地里也说过不少次,这几句话也让周围人面色难看。

“曾听闻千年前有门派名为天合教,其中的门人弟子擅于游说挑拨,栽赃嫁祸,引发各派争斗,大量武人死亡,波及百姓无数,七州戾气滔天。”

书生打扮的人好似无事不知般,却是谈起远古之事。

“后有明事理,看清局势的人指出了这一切推手,各派才联手对付天合教,知晓了他们引发天下大乱的原因。”

“他们供奉着一尊邪神,专门收拢世间戾气转化为一种奇异珍宝,供他们修行之用。自教主以下尽数为其癫狂,想尽一切办法维持混乱局势,笑看生灵涂炭。”

“此等行径让各派胆寒,于是灭了天合教毁了邪神像后将其冠以魔宗之名。”

“雪仙宗所行之事与其相比有过之而不及,怕是要成为下一个魔宗。”

“——四大门派应该有自己的考量,此事重大也不是我们能揣测的。而且其他州情况未定,不可轻举妄动。”

大汉想不出个所以然,牵性拿出个酒坛子。

“不聊这些了,反正快要离开临州,雪仙宗如何临州百姓如何也与我们无关,来,喝酒!”

且不说那边你一碗我一碗喝得好不快活,柳清却是走出休息之处,来到一块岩石处坐了下来,驻剑在地,望向明月愣愣出神。

“柳姐!”

杨浊喊声传来。

柳清扭头望去,只见男孩抱着一个坛子屁颠屁颠地小跑过来,不一会儿便来到她的身边。

“你这是?”

“我去听那些人聊江湖闲事了,跟你说,里面还有一位兵州人,他说了些兵州的故事,而且告诉我们那里要比临州安全许多。”

“嗯——你抱的是什么东西。”

柳清轻轻点头,目光转向杨浊怀中的坛子。

“嘿嘿,是酒。”

男孩嘿嘿一笑。

“是那兵州大汉见我乖巧送于我的。”

“——小孩子不能喝酒。”

柳清摇头,伸手想要拿走,只是男孩倒退两步躲避开来。

“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现在是要成为大英雄的大人。”

“倒是柳姐和葛叔你们,整天把我当小孩子。”

“我也是杀过人的。”

杨浊说着,把坛子一举,酒水往嘴中一灌。

“咳咳咳,好辣。”

“这就是酒的味道吗。”

“为什么看他们喝得这么开心?”

虽然这么说,但男孩还是眼泪汪汪地再抿了一口。

“既然如此,那就别喝了。”

“唔——刚入口只觉得辛辣无比,再入一口却隐隐带着醇香,真是——好酒,好酒。”

见如此情景,柳清再次抬头望起了月亮。

“柳姐你要喝吗?”

“——我不喝酒。”

“那好吧——对了,柳姐。”

“嗯?”

“你最近在迷茫什么事情吗?”

“——为什么这么说?”

“几天前被柳姐救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了,柳姐迷茫的样子。”

杨浊通红的脸朝向柳清,眼中隐有几分醉意。

“所以,能告诉我,柳姐在迷茫什么吗?”

“——那你得先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决定成为大英雄?”

这句问话下,男孩不再那般搞怪模样,而是低沉了声音。

“因为我的娘亲——”

“她一直对着我说,浊儿一定要成为大英雄的话。”

“四年前我娘她生病了,我爹他说是心病——因为我娘以前经历了很多苦难,见证了很多悲惨,遇到我爹才好了起来。”

“虽然仍有郁结,但也逐渐好转,只是那时传来了一个噩耗,娘亲一直在找的弟弟刚被兵匪所杀,一家三口两人死亡,仅剩下个女儿不知所踪。”

“自此我娘一病不起,临终前一直对我说——浊儿一定要成为大英雄,给天下百姓一个和平安定的世间。”

“我答应了下去,并且不断地往这条路努力。”

“父亲因雪仙宗死去后更让我坚定了这个想法。”

杨浊又灌了口酒,身体晃悠。

“这便是我要成为大英雄的原因。”

柳清默然,盯着明月。

“我迷茫的东西——”

“便是前行的道路和人生的目标。”

“还有——”

“扑通——”

杨浊在此刻晕晕倒地,坛子滚滚,酒水洒落。男孩双颊通红,嘴巴砸吧间,鼻子处传出了几声哼哼,却是醉酒不醒的样子。

“——所以说啊,小孩子喝什么酒啊。”

柳清摇了摇头,将杨浊扛到肩头上,目光扫过仍流淌酒水的坛子,犹豫一下后单手拎起抿了一口。

“咳,好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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