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说璃，放弃了自己原有的更加稳妥，更加富有可能性的百分之一，选择了相信张枫那近乎于只有万分之一的说法。

只是因为那种说法听起来更加诱人。

有些时候，璃甚至在想，其实自己是个胆小鬼也说不定，或许有些才能，她凭借着对雪女的恨意成为了仙。可当她“杀死”雪女过后，她的脆弱就显露无疑。

“我真是一个愚蠢的女人。”

璃坐在月弯似的吊床上，她蜷缩着自己的双腿，对星月说出了这样子的话：“我选择了相信他所说的那些事情。”

她们所在的是星月的道术当中，是张枫没法入侵的领域。是属于雷劫强者独有的东西——是曾经一代代先驱仿照鬼王存在的鬼域而开发的属于修行者的特殊法门。

一枚枚明星，一轮弯月，悬挂在天空中，静谧而美好，这就是星月的道术，符合她道号的道术。

“果然你是吗？”星月的表情很是复杂，“我想过你可能没有死，可是没想过——你会有这样巨大的变化。”

“不，王离已经死了。”璃向星月强调这一点，“无论你如何去想， 至少从我看来，大天师王离已经彻底死去。你看这幅容貌，这是属于雪女的容貌，你看看如今的我？”

星月的瞳孔中有道术的纹理交织，显然，她练就了某种瞳术，洞悉璃此刻的真相：“因为他是天命所归吗？”

璃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睁开：“如果这么说会让你觉得好受一些的话，那你可以当做是这么一回事儿。”

如果这么说会让我觉得好受一些的话？

“所以，如果不这么说，你会怎么说？”

“是因为张枫是张枫，是因为他个人的魅力，是因为他给与了我从未感受过的爱。是因为他是张枫——所以我爱上了他。”

真是个不好受的答案！

星月很难控制自己的表情，她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你怎么能，喜欢上一个男人？况且他是那样的普通。”

“我又怎么不能喜欢他呢？”

“你曾经是大天师，是王离，是一个男人！”

“我姑且不论世间那些抖机灵的话语。譬如说同性才是真爱之类的毫无根据的话。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会欺骗我的内心，道法自然，我只是顺应我的心意。喜欢上了就是喜欢上了，即便是再怎么不愿意承认，那也是事实。”

她一直都是着这样！

从很早之前，她就是这样，如此冷静的，如此讲道理的，如此平静的诉说着一切。星月不由得回忆着过去，回忆着两人身陷于鬼域的时候。

那时候王离的冷静给了她力量，她本来都已经绝望了，这个人的冷静让她觉得他们一定能够逃出去，事实上也是如此。

在那样的事件中，王离保护了她，结果是王离身负重伤，差一点死去。

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可是这样一个人，她怎么会爱上那个张枫？那个至今都没有办法攻破她道术领域男人？不，倒不如说，那个男人竟然在旁边冷静的喝茶？

深吸一口气，星月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按照你的说法。道法自然，人鬼殊途，你即便是喜欢他，也不应该和他待在一起，这是正理。”

“你说得对。”璃坦然承认了这一点，“所以我说我是一个愚蠢的人，我相信了张枫所说的一切，我相信他可以成仙，我相信他可以抵达比仙更高的领域，我相信他可以让我以不成为大妖的方式重塑肉身，我相信他可以涤荡这世间所有的大妖……我就是如此愚蠢的一个人。”

这个人太理智，即便已经成为了厉鬼 ，她也仍然保持着过去的冷静。她清晰的知道她在做什么，可她仍然选择了那虚无缥缈的梦。

这是何等令人悲哀的事情？

她明明是最为耀眼的存在，古往今来第一天才。她明明应该改写这个时代的命运！可她选择了相信别人，相信那个孱弱的存在。她怎么能？

她明明自己就能够谱写传奇的故事！

想说得话有很多，可是最终，星月说不出口，她想了很久，最终只能干巴巴的问：“当年，你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璃的脸上写满了疑惑，“如果你是说在鬼域当中的事情，那么在当时的情况下，两个人当然比一个人更容易出去，事实证明我帮你也是正确的。”

“不……不是那个意思，当时你为了我，受了重伤……”

“那是因为你的逃命道术更厉害。”璃说出了自己当时的想法，“只要你始终保持好状态，我们就有逃走的可能，倘若是你受了重伤，我没有带着你逃走的可能。抛下你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惜那样我也活不了。所以，我保护你，保护了最后逃走的可能——所以我们最后逃走了。”

星月能够感受到，她仿佛听见了像是玻璃破碎一样的声音，她知道，那是由自己内心构筑的美好滤镜破碎了。

她曾经无比珍惜过去的那一段经历，她牢牢记着这个人所做的一切，她在他死后仍然苦苦追寻了她这么漫长的时间，最终得到的结果，就是这个吗？

她自以为无比重要的事情，对于眼前的女鬼来讲，不过是过去的一件普普通通的，甚至不值得回忆的事情。

“我应该怎么办？”

她如此询问璃。

璃从月亮上站起来，随意的漂浮到了另外一颗星星上：“我怎么知道你应该怎么办？难道说，你要我和张枫分开，然后和你在一起吗？以现在这幅样子？”

看着璃那和自己相比也毫不逊色的容貌，星月说不出口，那的确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璃接着说：“事实上，你是不是太高看你的对我的情感了？星月小姐。我其实在活着的时候就听说过你可能喜欢我的事情。”

她突然说出了极为隐秘的事情。

星月愣了一下，这是她预料之外的情况。

璃回顾着过去：“你觉得你的师父，在知道你喜欢我的情况下，会不找万法门的长辈提说这个事情，让他们帮忙张罗吗？事实上，万法门有人找过我，让我去你们门派提亲。其实他们给出来的理由很是义正言辞。”

璃的脸上挂上了一抹辛辣的讽刺：“他们说，哪怕只是留下一个后代也好，这世间唯一仙人的后代，说不定能够抵达更高的领域——说实话当时我有那么一瞬间心动了。但是我最后拒绝了他们的要求，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弱？”星月只能想到这样一个理由。因为在这位曾经的大天师面前，除开如今世上诞生的佛和大妖们，其他人应该都只能用弱来描述。

“你说得没错，就是因为你弱。”璃赞同了星月的话，“不过这并不是说实力上的弱小，而是你心灵上的弱小。”

她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星月：“你连爱意都不敢向我诉说。你喜欢我，你却不敢告诉我，你觉得我能够接受这样的感情吗？”

少女摊开手：“当然，我必须要承认的是，当时我也不是很懂爱的含义，所以你不亲自表达，我自然就不做任何响应。而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

“正确？”星月皱眉，她那好看的容貌因此而变得我见犹怜，“你到底想说什么？”

“在我真正领悟到爱的含义，真正从张枫身上体会到爱的时候，我猛然意识到，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这样的情感是如此的热烈，这样的情感是如此的幸福，它会让我忘却那些怪异的感受，无论是丢人还是尴尬，无论是利益还是权力，乃至于强大……我全都把那些东西忘记了，我只想要和他待在一起，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我在那一刻意识到，你所谓的喜欢我，不是真的。”

星月的爱，遭到了璃的否定。璃继续强调着自己的观点：“你爱的不是我，你爱的是你滤镜中的那个人，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我。是你想象中的会为了你不惜一切代价的我。是在那个鬼蜮当中的我。倘若我们猛然醒来，发现我们还是在那一场鬼域中，我想，那时候你的情感大概是真挚的。而在鬼域之外，你的情感——是虚假的。至少，对我不是真实的。”

女鬼已经洞彻了星月的内心：“所以在我活着的时候，你不敢来见我，向我表达心意，因为你内心深处知道，我一定和你想象的我不同。这也是为什么在我死之后，你就毫不顾忌的向我表露爱意，以至于修行界每个人都知道你喜欢我——因为死人，不再会推翻那个你想象中的我。所以你是如此的一往情深。”

星月的空间一寸寸破碎，璃的鬼域已经入侵了星月的道术：“所以，星月，不要再说爱我之类的话了。你从来不爱我，你只是爱你自己而已。我这算是在坏你的道心。但要说理由的话——星月，是因为你侮辱了我的爱人，你说他是‘那样的普通’，这很不好，我会为了他而愤怒，所以，这就是爱的体现。”

星月的空间彻底蹦灭。

张枫把嘴边的茶杯放下，微笑的看着璃：“你们谈完了？”

璃缩到张枫怀里，乖巧的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