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女感受到躯体上反馈过来的抗拒和僵硬，她不理解，她作为张枫的“系统之灵”。作为被天命裹挟，进入这位天命之子体内辅佐他成长的存在，她站在大妖的境界上，站在天意的意志上，潜伏于张枫的体内。

她绝对比张枫更能够理解这幅身体，她比张枫更加熟悉这个身体，她比张枫……她抓住了这个机会，抓住了张枫“炉养百经”，同时用镜映照出另外一个自己和自身合二为一的机会，让张枫的真实意志落到了那个“幻影”上，让自己掌控了张枫真实的躯体，理论上来讲，天机已然被她蒙蔽，天命之子仍然是张枫。而张枫却成了他自己的三尸之一，成为了被雪女掌控的人口，背负“百经”的重量。

但张枫在反抗，在和她争夺身体的权力，让这雪女完全不能理解，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以她的境界，以她的准备，这是绝对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可是这个事情发生了。张枫的幻影从躯体中走出来，他背负着之前沉重的负担，正面和这幅躯体相对：“雪女，我很早之前就觉得有问题。”

他一副智者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感到愤怒。就好像是雪女落入了他很早之前就布下的陷阱一样：“从我被系统选中——或者说从我被天命所选中的时候，我就在想，到底是为什么，天命在我？尽管即便是现在我也没有得到理由，但……我从来没有觉得系统对我是善意的，这一点，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既然很早就觉得系统对我不抱有善意，你觉得我什么都不做吗？”

事到如今，去考虑张枫做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雪女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朝着张枫此刻占据的幻象伸出了手，试图抓住张枫，然后将他捏碎。天意的认同形式等一下再说。她作为大妖的直觉告诉她，犹豫不得。

犹豫的话就会出问题，她可能会错失某种机会——这个决策很草率，最大的可能是她杀死张枫然后被天意抹杀，毕竟天意并不容易欺骗。如今的她承受不起这份反噬，大概率是双输的局面。

但双输大于单赢。她有一种事态失控的感觉，张枫的表现有些过于诡异了。这不是张枫应该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她的内心焦躁而急切，她不知道自己的谋划哪里出了问题，但要做的事情不会改变。

然后……手……断了。

是的，张枫的手，这副被璃锤炼过的肉体，这个塑造成了功德金身肉体的手臂竟然断裂开来，不再能够传递雪女的力量。

她完全愣住了：“怎么会？”

“你忽略了一个事情，雪女。”张枫对雪女说，“我的这个肉体的根本是功德，而你的根本是鬼，你的根本是大妖，我能够看见，雪女，弥漫在你躯体上的，那化不去的罪孽。和功德对应的，熊熊的业火。即便是你容身天道，也是那般的格格不入……不，应该说，罪孽也是天道的一部分，所以天道不会排斥你，但功德金身会。它宁愿自毁。”

罪？

雪女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她指着自己：“你说我，有罪？”

“对，你有罪。你们大妖自诞生就有罪。在我的眼里，你们的罪遮天蔽日，难以焚尽。”他说出了这样的话，即便是璃也没法看到的名为“罪”的事物，映照在了张枫的眸子中。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以看到的？”

“从我修道开始。”

雪女笑了，她用张枫的身体笑了出来：“王离，这就是你选择的男人，他口口声声说爱着你，结果连这种事情都没有告诉你吗？你要不要问一问，在他的眼中，你的罪有多大？”

“雪女，你的挣扎太丑陋了。”璃的表情很冷漠。“如果是大妖的话，有点大妖格调的死去，难道不好吗？这里还有另外两位大妖，你可以问问这两位是否会像是你这样丑陋的挣扎？”

“哈哈？丑陋？王离！我从一头孤魂野鬼，凭借着一抹执念，成为厉鬼，成为红衣，成为鬼王，成为鬼神——最终从无间地狱中爬出，来到了人世间，吞噬无数生命，成就大妖！对我而言，没有什么美好和丑陋，我只做我的事情！”

无尽的怨气开始在这个地方汇聚，而后，张枫伸出了手，触碰到了雪女。

透明的火焰开始在他自己的身体上燃烧。

“业火……”

用张枫的身体，喃喃说出这样的话，雪女难以置信。

这不是璃的火焰，也不是任何道术可以释放的火焰，而是来自于众生业力，来自于那雪女并不可见的“罪”之火，是应果报应之火，是轮回之火。此刻，这样的火焰落到了她的身上，透过张枫的躯体，燃烧着她。

“天命所归，这才是天命所归！”她哈哈大笑着，“明！镜！你们若不出手！这业火早晚烧到你们身上！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我们大妖所做的一切，我们努力至今的东西，全都会被这业火焚烧殆尽，全都会被天命所毁灭！你们要看着吗？你们要看着吗？！”

明和镜就那么看着，他们没有任何的动作。

直至，透明的火焰平息，张枫重新回到了他的躯体中，他像是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刚才那快要突破的感觉硬生生被什么东西给压了下去。

明盯着张枫看了半天，终于露出笑容：“很好，你是叫做张枫对吧？我已经记住了你，你是天命，等你成长到我这个境界的时候，我会来找你，那时候，我会和你决一死战。”

佛国上空的日月骤然消失：“这一局是我输了。”

他不见了。

而大妖镜则是来到了张枫的面前：“你觉得，你能够用业火烧死我吗？”

张枫苦笑着摇头，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枚晶莹的雪花：“事实上，我连雪女都烧不死。即便她已经无比衰弱。”

他拿着雪花来到璃的面前，将这枚雪花交给了璃：“璃，或许你会有话和她说。这个就送给你了。”

璃点了点头。

而后，张枫看向了佛：“感谢您，这一次，我的收获很大。”

佛不怎么说话，但是他本身的存在就很重要，如果不是这位佛的存在，张枫不可能有这样的突破，也不可能搞定雪女的事情。大妖明和大妖镜也不可能按兵不动。

佛只是微微颔首：“这一局，是老衲胜了。所以，玄门会迎来一次飞跃。希望施主可以在这样的时代中，引领着所有人前行。”

“我会的。”

张枫和璃于是离开了这里。

重新迈步在原始森林中，璃问张枫：“你趁机打开了肉身的枷锁，开启了全部的六个神通？”

“我本来也应该到了这个境界吧？修为上有进步，但是肉体的进步很少，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不开启神通也太过分了一点。这叫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他说得对，他很有自己的想法，所以，璃终究还是问：“在你的眼中，我身上的罪孽，有多少？”

张枫顿时停住了脚步，他和璃的眼神对视。

璃并不退让。

良久之后，张枫才终于缓缓的开口：“璃，走在这样的道路上，你的罪注定会不断的增加。如果你要转死为生，大概，不会和他们差多少。”

“这也算是在预料之中。”璃的反应却很平静，“不过，这是天命决定的罪吧？”

“是的。”

“那就行，那并不是我自己认定的罪。”璃虽然语调平静，却给人一种绝对不可动摇的意志：“天命认定的罪，我不认为是罪。我只认我自己认的罪。即便是逆转生死，即便是要成为大妖，我也会按照我自己的原则来做。我会杀该杀之人——即便，这在天眼中，是罪。”

这边是璃给张枫的答案，她在问这个问题之前，就已经有了答案，此刻才能够将这样的话语说出来：“到了那个时候——张枫，来决斗吧。”

少女那漆黑的眸子带给张枫跃跃欲试的感触，她很是兴奋的对张枫说：“那个时候，如果你能够战胜我的话，我就甘愿被你灼烧罪孽，成为你的东西，这个话我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但……我是认真的。”

这既是大天师王离，这就是自己的道术老师，这就是自己所喜欢的少女，名为璃的少女。她那让张枫无法挪开视线的，迷人的模样。

他久久的看着璃，然后点头：“那么，我们就约定好了，璃。到时候，我们要决出一个胜负，在那之前……我们是同行者。”

镜看着离开的两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她看向了佛：“佛，你撑不起来这片天。不是所有大妖都像是我和明。创建两界山的那几个大妖，就不会容忍张枫的存在，你想要为他支撑一片天地的话，只会死。”

佛却只是说：“我已经成佛。”

“是吗？”大妖镜打开了一个镜面，走入了镜子当中，而后，镜面寸寸碎裂，大妖镜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