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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马特中尉,今天你彻底激怒我了。”坐在桌子后,安娜小姐已经冷静下来,只是不停地摩挲手中捏着的手套。

“哦。我倒没有生气,毕竟我要给瑞切尔先生面子,这次又是他拜托我来协助你的。”查理马特站在帐篷边缘随意说道,现在帐篷中只有他们两人。

“所以格里斯是你的什么朋友?”安娜小姐的脸色愈发阴郁。

“你不懂军事,安娜·瑞切尔小姐。虽然你的布置还不错,知道封锁住监狱,等我的大炮。但如果你了解些军队的知识,就会知道格里斯这个名字。”

“他到底是什么人?难道就那么重要?”猛然受到这么一个打击,安娜小姐不由得同时把他的手臂和眼睛都抬起来。

在福莱皇家炮兵学院的平民军官学员眼里,他就是神。

学院从十几年前开始招收平民,但一直存在很严重的歧视问题,学院的领导层,教官,乃至于贵族学员,都不认为他们和平民是一样的人。对于贵族学员的屡次侮辱,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经常会选择决斗。然而,贵族大部分是从年少时就经受决斗训练,平民完全不是对手,为了荣誉,很多人付出了血的代价。

“格里斯是我的同年,他各门成绩,无论是实操还是理论,都十分优异,稳定前三,这不算什么,平民学员中不缺这样的人,他们要不然死在了决斗中,要不然就是在累日的侮辱中迷失了自己;格里斯为人豪爽热情,这也不算什么,我们平民学员总是抱团;但他敢和贵族决斗,而且,他总是赢。进学院两个月,他发起了三场决斗,全赢了。贵族学员们开始认真看待他,综合他的成绩,承认他是个和他们贵族一样,是个重视荣誉,有勇气,有能力的人,但是格里斯并不知足,他开始主动帮助被欺侮的平民学员,替他们讨回公道——用决斗的方式。”查理马特抱着手臂,不紧不慢地讲述道。

格里斯只在学院待了一年又三个月,但足足参加了十七场决斗,刺剑,手枪,弯刀,不同的武器有着同样的结果:他没输过。事实上,在最后几个月,已经没有贵族学员敢于公然欺侮平民学员了,因为格里斯一定会出现,发出格斗邀请。不接,就代表他们放弃了最珍视的荣誉,这比让他们死了都难受;而接了,就注定会输。在格里斯的影响之下,一些较为开明的贵族学员和教师,终于开始正眼看待我们这些之前在他们眼中低人一等的平民。

最后一场决斗,是关于一名从非洲前线回来的骑兵军官。他是插班进来镀金的,因此在进学院的第二天,就对着一个来自诺普的矮个子乡下佬一阵辱骂加拳打脚踢,事后自然收到了格里斯的邀请。在打听了格里斯的事迹后,他害怕了,狡猾地提出骑马然后用马刀决斗,因为他有着马上战斗的充足经验——选择决斗方式是被邀请者的权力,尽管没人听说过还有这种决斗方式。

格里斯答应了。

“那个春日的下午,首都西郊的草地上,几乎所有的学员都在场,见证了这场令人难忘的决斗:格里斯被人扶着骑上了一匹临时从车马行租来的灰色母马,勉力使自己不掉下来,举着马刀冲向他的对手。而对于那个诺普的乡巴佬,他觉得这一幕,等到他死时都不会忘记。”说到这里时,查理马特仰头闭上眼睛,而安娜小姐只是把嘴唇抿的发白。

“私下决斗在五十年前就被法律约束了,但所有人都对这种捍卫荣誉、体现勇气的方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最终事情还是被闹大了:那个死掉的军官,国王对他有些印象,某天突然问起了他,校长也在这件事起了很负面的作用,声称这名军官是死于一场充满着阴谋的决斗。最终,尽管很多贵族学员都站在我们这边表示强烈抗议,还是于事无补:格里斯被开除了。他走的前一晚,很多学员,包括一部分贵族,如果我说出他们的名字,你会惊讶地发现全认得,在半夜进入了靶场,把所有的大炮装上空包弹同时开火,向他道别。

“格里斯走了,但他的事迹还在影响着学院:在几次站在一起后,开明的贵族学员开始和平民学员交好,欺凌事件几乎不再发生,一些教官同样为格里斯鸣不平,他们是轮值任教的高级军官,最终会返回军队,在他们手下服役的平民学员得到了实在的好处,受到了比之前更多的提拔,终于有了大展身手的空间。而对于后进入学院,没有和格里斯接触过的平民学员,在听到他们前辈讲述曾经受过的欺凌,以及格里斯是怎样扭转了这一切时,几乎想在拉纳元帅(开拓北非,并取得史诗大捷的著名军事家,他的雕像在福莱皇家炮兵学院正门入口处。作者注。)的雕像旁给格里斯也立一尊。

“好极了。”听查理马特讲完,过了一段时间,安娜小姐握紧了拳头慢慢放在心口,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格里斯确实是个正直的人,在他刚来监狱时我就很清楚。但那个圣劳伦斯,可不是一个正直的人就能保护的下来的,正如他被开除一样,你从我手里保下那个女人,最终反而会害了他。”

查理马特露出一个几乎称得上是讽刺的笑:“我可不这么认为。要再听一个故事么?格里斯被开除后一年,我们亲爱的校长,在舞会结束后回来的路上,被一名穷凶极恶的蒙面劫匪拖进了小巷。这个犯人抢去钱袋后,冷静地捡起一块松了的路砖,打断了校长,不,应该是前校长的四肢。莱蒙多他们坚持认为是某个义愤填膺的学员做的,不过我有别的猜想。毕竟,一位帝国伯爵在首都的小巷子里被打的快死,警务部疯了一样却什么查不出来。如果是学员做的一定会被找到痕迹,因为学院就在首都边上。”

“阁下,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从我手中放掉他们?”安娜小姐站起身来喊道。

“当然,其实我也救了你一命。如果谁知道继续发展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到此为止好吗?谈谈下一步的部署吧,我的大炮饿了,它们趴在我耳边说,要啃点什么东西才能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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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写?”安娜小姐用随身携带的市长印章盖在写着文字的硬纸板上,提着笔,对着其中空着的位置拿不定主意。

“我看看。”查理马特说着,将硬纸扯了过来皱眉读道:“......现有热心支持革命的格里斯·孔代先生并————,因私人急事返回布迪涅,往给予方便尽快放行。”

看着空缺的地方,他挑了挑眉毛:“不过是小节,等下让他们自己填。”

“小节?你搞清楚!她要是被认出真正的身份...喂你去哪?”安娜小姐徒劳地喊着,眼睁睁地看着查理马特拿着通行证和鹅毛笔出了帐篷,只能恨恨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格里斯大哥,你真的不加入我们么?以你的才华,用不了多久 ,肯定会成为我的上级。”我和查理马特已经聊了一会天,他一直在尝试劝我加入革命军,被我婉言拒绝:“算啦,如果没有爱丽丝我可能会考虑下,现在我只想回老家,喝上一碗我老家的特色鱼汤——就是我在学院时给大伙做过的那种。”

“好吧。不过真这么急着走么,等我把这监狱打下来,咱们找个妥当地方边吃边聊?”

“还是尽快回去,让爱丽丝安心。另外我还要回去看看老宅塌了没,如果还在的话,说不定我会开一家餐馆,到时候过来光顾,我请你。再说了,一栋有明显缺陷的监狱,还不需要我给你当参谋吧?”说到这里,我不禁笑了起来,查理马特也笑着摇摇头,说道:“哈,大哥你说笑了,我已经找到炮位了,东南角的...”

“那个地形平缓的土坡?”

“就是那,不愧是你。”

“格里斯,我换好了。”爱丽丝怯生生地从我们两个站在前面的帐篷里钻出来,有些羞涩地站在我身边,拉住我的手臂。她之前的衣服沾了许多血迹和泥土,我打了盆水,让她简单洗一下换上干净衣服,同时视线对面已经有一辆马车停在营地外围,那是我拜托路易吉副官去附近的乡镇找来的,他效率很高。

“嗯,通行证也拿好了?那我们走了,查理马特,以后有空来布迪涅玩。我带你去钓鱼打猎。”

“一定。再见了,格里斯大哥。顺带说一句,恭喜了。再见,爱丽丝小姐。”

“嗯哼。”我最后冲他点头示意,随后便挽着爱丽丝朝马车去。

“路易吉?”令我惊讶的是,之前的副官已经换上一身便装,拉住马缰绳,笑眯眯地站在马车旁。

“原本的车夫不想去那么远,我给钱打发走了。总不能让格里斯先生你自己来当马夫吧,所以由我代劳喽。另外一路上虽然有通行证,总免不了交涉和其他的麻烦,不自夸地说,我在沟通上有些天赋,这些就让我来办吧。”

“可是你到手的功勋这不就...”我劝道。

“格里斯先生,一座小小的监狱,我还真看不上。再说了,能给您当一次马夫可是光荣的很,以后和同列喝酒就再不用掏酒钱了,哈哈。”听他说得这么诚恳,我就没再相劝,扶着爱丽丝上了马车,路易吉坐在前面,手中皮鞭一扬,马车便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平稳行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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