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戈布林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他也绝不会被死人绊住脚步。戈布林会缅怀为他牺牲过的个体，但绝对不会成为他们，绝对不会抱持怜悯之心。
卡米斯的复活恐怕与你给予的宝石有关吧，弗兰德。你向我隐瞒了此事，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诉求，或者是一些于我而言目光长远的规划。但是，你擅自让一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芙萝丝的自由灵魂活在我的虚空之中，这是否过于草率了呢？
毕竟，以你们人类的标准衡量，我可是个道德水平低下的精灵啊。
戈布林微眯着眼，扬起燃烧灵魂的火焰，准备再度进入虚空。
“不不不，我的朋友，这个选择可不太妙。”
一道，戈布林这时最不愿听见的声音，从树的那端响起。
雪原之上，一棵青绿色的翠玉劲松突兀地出现。树下，是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弗兰德。
这个距离的传声，弗兰德显然是用上了心灵通路，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装作一副远远喊停的样子，实在是演技拙劣。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戈布林。我本来还以为要等你达到高级魔法师的境界，看来是我小瞧你了。”投影在远处的弗兰德将身位拉到戈布林面前，谈笑自如地说道。
“虽然你看上去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但我确定你已经死了，弗兰德。”戈布林解去火焰道。
弗兰德摊手道：“是啊，我已经死了。所以，这是我赠予你体内那杆天平里的意识投影，毕竟我的座右铭是：从来不会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是吗，那你这次现身，不会是在可怜这位少女的悲惨经历吧？”戈布林屈身，“和蔼可亲”地问道。
“嗯...我不否认有这一层意思在，包括使用哲尼亚斯宝石修复卡米斯破损的灵魂。但是，我这么做的目的还是希望能帮助到你，然后......”
“然后为了你的理想献出心脏？好了，弗兰德，你不要以为复活一个卡米斯就能威胁到我，也别试图得寸进尺。”戈布林斩钉截铁地说道。
弗兰德长出一气，神情无比严肃：“你可以肆意污蔑我的善意，戈布林。但我必须要纠正一点，我没有使用宝石复活卡米斯，请注意我刚才的遣词。”
“...这重要吗？”
“当然！”弗兰德的声音突然高了三度，憔悴的遗容也变得有些红润。
“‘复活’二字可不是能空口而谈的概念，这其中牵扯到第四法、禁忌教条、圣遗物定性定价等诸多要素，我们应该保持敬畏之心。”
“但是你的妻子拉贝现在就在忙复活你的事。”
“......嘛，凡事都有例外，我们也要尊重事实。”
弗兰德讪讪一笑，腆着老脸尽力地想把话题拉扯回来。
“戈布林，虽然你现在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其实，你关闭虚空视界，说明你还是不期待杀死无辜的，对吧？卡米斯小姐在血源教派和欺诈之神的坑害下家破人亡，身陨当场，从高高在上的贵族小姐，转而成为无家可归的末路人，这种落差，并不输给你遭受的背叛。
何况，她还见证了亲生父亲的人头落地，她现在可能正在虚空里哭泣，等待一位善解人意的精灵去安慰她......”说着，弗兰德还在擦拭起了自己的眼角。
听听，多么感人的故事！弗兰德坐在树下，身体力行、声情并茂向戈布林诉说少女无处排遣的悲愤。入情之深，仿佛他就是故事里的少女，故事外的欺诈之神。
戈布林俯下身躯，在弗兰德饱含深情的眼神中一把捏住他的脖子。因为是基于戈布林的魔力所投影出的过去时态，所以他自然看得见，摸得着。
“你是从卡米斯那里问出这些事的，还是偷窥了芙萝丝的记忆？我猜，是后者吧？”
“咳咳咳...那些记忆就放在虚空中，我想不看到也难啊，咳咳咳！”
戈布林松开手，给弗兰德一个喘息的机会。
“这个解释我姑且接受。但是，我对你的信任不可能直接移嫁到那位卡米斯小姐的身上。弗兰德，希望下次你在慷他人之慨的时候，找一个能够被你说服的对象。”
说完，戈布林佯装解除希尔斯墓碑的魔力输出，摆出拒绝沟通的态度。
“等等，戈布林，再给我一些时间，我还有重要的事要说！”弗兰德再也维持不住淡定自若的神态，抓住戈布林的手急切地说道。
戈布林无奈一笑：“......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地再听一会，谁叫我们是过命的交情呢？”
“哈哈，你说的是。”弗兰德悻悻地说道。在刚才的激烈交锋中，他的额头可是直冒冷汗。
卡米斯的价值在弗兰德现身前需要戈布林冒险发掘，这不符合他独善其身的处世观。但当弗兰德存储在虚空魔力造物里的投影现露的时候，戈布林就明白，即使不考虑卡米斯本身，暂时留下卡米斯的收益依然要高于风险。
之前从维尔那里得知拉贝在筹备复活弗兰德的事宜，戈布林才意识到弗兰德这个忙的根脉到底有多深，那时候他就在思考：这个委托是否有继续进行的必要？
背信弃义固然遭人唾骂，但戈布林也强调过只尽本分，超出力所能及便会脱身。现在，弗兰德将哲尼亚斯宝石的价值透露出来，无疑为戈布林的决心打上了一针强心剂。毕竟，任何嘴炮都比不过一句“加钱”。
“我有一点想不明白，弗兰德，既然这枚宝石的权能这么强大，你为什么不用在自己身上？”重新主导话语权后，戈布林审问道。
弗兰德苦笑：“如果宝石真的有这么强大，我也不用在妖精森林逃避追杀了。宝石虽然具备修复一切的权能，但这个权能是残缺的，对持有者不能恢复触及规则的伤痕，而且......”
“而且？”
“我不知道，这层说明应该是被生前的我扣在了下一层封印中，需要你进行一次境界突破才能开启。”
“...你这鸡蛋也分得太散了吧？”
“哈哈，主要是涉及神灵的知识了解太多，容易引来灾难，生前的我应该很在意这一点......或者说，就是因为过去的不敬，我才会有那么多遗憾吧。”
弗兰德神情苦涩地摇了摇头。
“戈布林，你不能杀死卡米斯，弑杀星辰使者会招来星辰的愤怒，你可能会因此在星辰魔法一途止步不前。而且，一个能够对虚空进行日常监管维修的驻界魂体，对魔法师来说价值高昂到几乎无法衡量。”
“你这家伙...你早这么说，我还犯得上对你动手动脚的？”
“哎呀，戈布林，我这不是希望你能在心理上也接纳她成为你的助力嘛。利益形成的耦合迟早会因为利益崩塌，这毕竟是一条人命，我还是需要慎重一些的。”弗兰德讲得头头是道，谈笑间也是排遣了戈布林的行事风格。
人命...啧，是的，弗兰德，这不过是条无辜的人命罢了。
戈布林默默攥紧了拳头，对弗兰德的审问也缓停了一会。
弗兰德挠了挠头，问道：“呃，你问完了？”
“还没呢，弗兰德。”戈布林的瞳孔中倒映出弗兰德颓丧但又不失风度的坐姿，回道。
“那时的森格，可以用哲尼亚斯宝石救活吗？”
戈布林绕到树后，也学弗兰德倚着树落下身体，为心中的重物找一个可以安置的地方。
戈布林并不期待从弗兰德那里得到正面答复，不如说，能听到弗兰德回答“拜托，那种事怎么可能做到”之类的话是最好了。
“倾尽宝石剩余的所有魔力，可以越过献祭规则复原森格的灵魂，但是那样的话，卡米斯的灵魂就会彻底逸散。”
弗兰德思考片刻，认真解答了戈布林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