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

莉夏不明所以。在这里的,除去跳动的心脏和皮肉之外没有他物。

“孩子,我们是因为心脏在跳动,所以才活着。”

“我知道……但我不觉得,心脏是因为「祂」的存在才跳动。劳尔医生说过,大家的身体是因为有水喝,有面包吃才能活动。”

“他说的不错。那么,人只要有水喝,有面包吃就能活下去了吗?”

“这……医生倒是没说过。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对莉夏而言,挑水,然后用水来换面包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她确实不知道除此之外人还靠什么活着。而菲也是为了得到更多的面包和水才选择去了远方的姆克威尔……可她现在也死了,因为饥饿和中暑而死。

“还有「祂」。既然只要有面包和水就能活下来,那么你和我,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把这些生死攸关的物资让给其他人呢?”

玛尔嬷嬷手里拿着那块面包。莉夏只是看着它,就感觉似乎有一头山羊在她的肚子里横冲直撞。她所经受的饥饿就是有那么地折磨人。口水在她的喉咙中打转,手也不由自主地伸向面包。

但她还是没有接过它,出于某种原因。

她看向玛尔修女。她笼罩在破旧袍服下的身形十分瘦弱,从袖口中露出的手腕也干枯如柴。和她一同生活的莉夏知道她过去健康时的模样,也知道她和此刻应该和自己一样忍受着饥肠的折磨。可她的眼神是那么地慈祥和清澈,蕴存于其中的意志毫不动摇。

她用手触碰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有着某种东西正在流淌。虽然微弱,但却确实地能否感到它是存在的。

“孩子,这就是「祂」。「祂」不在圣典中,不在圣堂里,而是在你的心里。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如果是为了「祂」能够长存于此,我愿意献上我千百次的人生为祂祈祷。所以快吃吧,孩子。你还年轻,应该多吃一些。”

“……我不能全部吃完。请您留给自己一些吧。”

玛尔笑着抚抚她的头发,将面包块掰成两半递给她一块。莉夏接过来便低下头狼吞虎咽地啃。她一边啃,一边感受着玛尔嬷嬷所说的「祂」。

莉夏并不觉得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存在。但平时在皮肉之下流动着的血液,在受伤和皮开肉绽之前也是感觉不到的。或许……「祂」也是以类似的方式存在于人的心中?

莉夏总算明白了修女嬷嬷能够坚持下去的理由。如果「祂」真如她所言就寄宿于大家的心中,那么大概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

……

…………

大旱依旧在持续。

菲的离去并不会对这场灾厄造成什么改变。在这一年的高原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像她那样死去。而对于莉夏的生活也是同样,无非是变成了只有她一个人去挑水而已。

“太阳……好刺眼。”

莉夏正在前往井,日头无情地炙烤着她的道途。红色的土地因剧烈的日照而变得滚烫,草鞋一旦出现漏洞,脚就会立马被其烫伤。为了抵挡强烈的光线她已经戴了一顶草帽,但阳光还是刺得她难以直视面前的荒原。

菲还在的时候,和她说过那个在姆克威尔的贵族小姐出行时都有专人为她打一把大大的阳伞。她看看自己已经被晒成小麦色的手臂,想象着那位素未谋面的女孩的肌肤或许比雪还要白。

她忍住昏恹感来到井边,那里的轮轴已经被修复了。这口井是附近好几个村落的命脉,即便她不将损坏的轮轴带回村里,也有其他的村民会把轮轴卸下来拿去给铁匠修理。莉夏将担着水桶的挑子靠在井旁,像过去一样把绳系在桶上放下去。

新的轴轮转起来一点也不费力,想必应该是铁匠细心地维护过了。在将绳放到预想的深度之后,莉夏反向摇动轴轮以提起水桶。而她立马察觉到了违和感——

就算是全新的轴轮,摇动也过于轻松了。所花费的力气简直和放下去的时候没有什么差别。这只意味着一件事。

她看着升到面前空空如也的水桶,心头一凉。

“怎么会……!”

井里没水了?在这种时候?可是为什么……!

莉夏不死心地再次把水桶放回井中,但结果依旧毫无变化。她贴在井边伸着脖子想要看清井底的状况,映照在她眼里却只有一片漆黑。

她不可能下到井里去确认井底的状况,也没有那么做的必要。在多次徒劳无功地浪费体力之后,她跌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脑袋。

她预想过这种可能性,但她不知道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在短暂的惊惶之后,她立马捡起担子赶回村子。

必须要马上通知村里的人才行。她是村里最早出发的,在她之后还有其他村民也将陆续来到这口井打水。如果所有人都像她这样无功而返,那整个村子今天都将陷入无水可用的窘境。与其让他们浪费时间在一无所获的道路上,不如早些告知他们让他们回村做好储备用水的规划和安排。

在回程的路上,莉夏果然不断地遇到村里的人。他们在听说井水干枯之后,都如她一般失魂落魄一同加入了返回村子的队伍。其中也有不信她说的执意亲自前去确认状况的人。她无法劝回那些人,毕竟是等同于性命的水源出现问题,她能理解他们心里的慌张与不可置信。

在最后一位村民垂头丧气地返回后,阿尔利尔村总算接受了这个令人绝望的现实。虽然大部分村民的地窖中都贮藏着备用的水,但村子的保有的容器和仓库的条件怎么也不可能长时间地保存能够饮用程度的水。留在村民们面前的道路无非三条:渴死,找到新的水源,或是拖家带口地逃离这座村庄。

“莉夏……外面如何了?”

“村长聚集了大家正在商议。”

屋里,莉夏正在照顾卧病在床的玛尔嬷嬷。在菲和村民们的葬礼过后不久,她就病倒了。而在请医生检查过后,缘由与菲相同——长期的饥饿所导致的身体极度虚弱。

“地窖里还有些水,我去给您倒一碗。”

莉夏望着窗外头摇曳的火光,心里只感到一阵茫然。她机械地起身,准备前去地窖取水。

“先等等……孩子。”

“我不等。您再不喝点水的话,会死的。”

莉夏进到地窖里,揭开水缸的封盖。里头的水还有半缸,顶多够撑到明后日。如果在那之前她还没有找到新的水源,那么玛尔嬷嬷就会死掉。不,多半连自己也会死吧?

她端着水来到玛尔的床前,扶起她喂她喝下。喝完水的老修女咳嗽起来,莉夏默默地轻拍她的背脊。

“咳咳……孩子,你不去吗?和村子里的大家商量。”

“商量什么?他们是在商议要不要抛弃村子。对于我而言,那个选择是不存在的。我绝对不会抛下您。”

莉夏的意志从不曾改变。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守候着她的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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