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正殿内,同样没有一人敢大声喘气,因为宗主宝座上,正坐着一位视人命如草芥的女魔头。
所以,苏怀瑾和陆久安的这身打扮在这群歪门邪道面前,就显得相当格格不入。
就像是墨水染黑的水池中,忽然出现的两条锦鲤,光亮到有些刺眼。
“听狐狸说,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师妹?”
上官夕若闭着眼睛养神,讲着这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甚至不愿意多瞧两人一眼。
苏怀瑾站在魔修重地,周围都是些嗜血成性的魔头,换做平时,她已经与这些仙门败类持剑对峙。
但是现在,她没有这个兴致。
苏怀瑾看着暗红色的长袍下妖孽女子的样貌,似乎与不久前,天衍门长老无异。
一样的冰冷,一样的无情,一样的让人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是魔是仙,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
从前,她觉得修仙问道,是为了保护天下苍生,为了重要之人的安危,是可以舍身取义。
然而,现在再回过头来,却发现,原来过去的自己是这么天真。
好像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都只是为了寻得长生,拥有权力,然后肆意操纵愚弄他人。
而自己仍然是傻傻的秉持师尊的理想做人做事。
她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会不会从一开始自己就错了呢?
仙门沉浮百余载,其实很多事她都应该比其他人心中清楚,只是因为那位长生仙人的存在,她才可以将这些问题忽而不见。
“师尊会有办法的”、“只要见到了师尊,那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找到陆久安,他自然会赞许我所坚持的道”。
只要把一切都寄托在那个无所不能的仙人身上,拿自己就不用去思考这些难以回答的问题了吧?
“说话。”
见苏怀瑾并不言语,上官夕若淡淡地补充了两个字。
这位年轻魔尊仅仅两个字就让在场所有的魔修都绷紧了神经。
“天御魔尊大人,我们二人自东方而来,想要去那云荡山,借过此地,不知可否通融一番?”
陆久安微微欠身,在这个世界,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动作。
毕竟把自己放在更低的位置,百利无一害。
“云荡山?你知道是什么地方吗。”
“传闻中,长生者的居所。”
“那里没有什么长生者,回去吧。”
“……你为什么能断言,那里没有长生之法?!”
怀儿忽然高升反驳,让陆久安原本已经衰弱的神经,又遭受到了重创。
这种事情就非要发生吗?这气运之女之间就像是缠着分不开的红线,总是会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纠缠到一起,然后拼个你死我活。
嚯嚯,仙门绝代剑仙,大战一代新任魔尊,听起来好像还挺得劲的。
拜托,手心手背都是肉好不好!他就不应该跟着怀儿去云荡山!
可是,又放心不下自己这个小徒儿,陆久安不禁暗骂,自己可真是耳根软的家伙。
“诶,仙子息怒,天域魔尊这也是为了我们好,此行凶险,她也是怕我们有去无回啊。”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要曲解。但云荡山确实没有长生之法,我是在说实话。”
上官夕若尽可能用最少的字数表达自己的看法,生怕多费了一句口舌。
“我师尊曾对我说过,那云荡山,是所有修士都梦寐以求的长生福地,如果是仙人,一定会到过那里。”
“整天师尊师尊的,你是没长大的小女孩儿吗?”
苏怀瑾一楞,未曾料想到会得到如此平淡却有力的回答。
“有没有可能你的师尊已经死了,有没有可能你的师尊其实只是个略懂戏法的江湖术士,有没有可能你的师尊是一只以思念和欢喜为食粮的妖物?或者说,他只是你的空想?”
上官夕若睁开她的双眼,那双瞳眸中的淡漠与麻木,仿佛早就超脱了凡尘中的小情小爱。
她并不像其他惦记着金丹期修士修为的普通魔修,他只觉得叽叽喳喳一口一个师尊的小剑修如此喧闹。
明明早就应该经历过修真世界最为残酷的岁月,明明应该早就知晓了所谓修士的本质,但却仍然像个小孩子一样,怀有如此天真的信念。
不爽,很不爽。
相比较自己在幼时就失去青梅的痛处,相比较自己这么多年在权力宦海中浮沉的磨难,这个苏怀瑾,显得有些过于幸福了。
“离开顺清城,回你的太一宗。云荡山没有你想要的长生之法与长生仙人。”
“天域魔尊何必如此无情?不妨做个顺水人情,放我们去云荡山见识一番,也算让怀瑾仙子了却一桩心愿。”
陆久安哪会不知道怀儿执拗的个性,那可是自家一手带大的娃啊。
“我为何要放你们去魔域?”
上官夕若可不是什么通情达理之辈,喜怒无常,暴虐成性,可都是她的代名词。
故人相逢不相认,陆久安还是上官夕若青梅竹马的那段时间里,这位年轻的魔尊就是这般乖僻暴戾,不通人情,几乎没有人能够见到这位红发女子的笑容。
除了陆久安。
在和少女相伴的那段岁月里,他本以为感化了这位散发生人勿近气场的小姑娘,但实际上在他演了一出苦情戏,成功从她身边金蝉脱壳后,这位未来的魔尊却又变本加厉。
陆久安虽然略懂仙法道术,但是还是很难读懂这些气运之女的心思,有句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活了千年之久的陆久安,还是参透不了这种生物。
“若天御魔尊大人借在下一个人情……”
“我为何要借你人情?”
“因为我们正好与魔尊大人的九安,颇有渊源。”
陆久安堂堂鹤立于魔修大殿之上,微笑着抬起头,看似非常不经意地提起上官夕若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整个天域宗,无人知晓的秘密。
上官夕若的身子微微一颤。
一股熟悉的感觉似乎回到她的身边,九安九安,就算在梦中都会三缄其口,不会唤出的逝者名讳,居然在这里,被一个毫无灵力的凡夫俗子,如此简单地说了出来。
虽然表面依旧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但她的内心还是受到了些许的震撼。
已经好多年都没有体验过的感情。
“你叫何名?”
“在下陆参,不过武江城外一铸剑人士。”
陆久安弯腰作揖,波澜不惊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