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见到班主任,是在被虹西第一高级中学录取后的第二天下午。

那时和现在不同,“她”还是“他”,根据学校的规定,学生在被录取后需要到校领取初高中衔接教材,当然,她也不能完全排除现在的这个女孩也有过一致的经历,毕竟她对女孩的大部分信息还处于一种未知的状态。

接待安然的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男人的面容给他一种饱经风霜的感觉,对方的语气显得有些温和,脸上却挂着如职业般的假笑,那个下午,安然问了很多问题,而对方只是耐心地一一作出回答,当时他还不知道,这个中年男人将是自己未来三年的班主任。

她记得同样是在下午,他见到了男人的另一面,或者说,全班的同学都见到了。

沉浸在和白帆久别重逢的喜悦中没多久,刚进入高一的安然很快意识到教室里的喧嚣自某刻起突然中断,抬头望向讲台,之前见过一面的中年男人像是审视犯人般用冰冷的眼神扫视着他们,这让他不寒而栗。

之后发生的事便如两周前的那个下午差不多,不对,应该是两周前的下午发生的事同之前一致。

唯一的变化可能源自讲台前锐利的眼神。

老刘,安然从来没有当面叫过以上二字,虽然这个新松平常的称呼同样也是由班主任本人主动告知全班同学的,两次都是如此,只不过其中一次的语调中略显低沉。

在他的印象里,第一次见到老刘生气,是在高一上学期的期末。

不知这次还会不会重演那时的情形,放在当时,在结束期末考试后,学校会安排长达两周的额外课时,用于分析期末试卷,以及提前衔接下学期的教学科目。

班会课上,伴随着期末成绩的公布与分析,可能是头回碰上前后难度分差极大的卷子,班级总体成绩较前几次月考有所下滑,讲台下方的窃窃私语由一处转为几处,而后蔓延开来,最终在他重重的拍桌声中重归平静。

“你们是重点班,重点班知道吗!就一个期末考,考成这样还好意思吗?”

他的声音响彻被无形力量压抑着的教室,引得安然一阵发毛,不过奇怪的是,老刘的爆发只像是一瞬,在很短的时间里便平息了下来,之后依旧只是冷冰冰地进行例行分析与总结。

随着时间的推移,安然步入高二,老刘依旧是他的班主任,而他也逐渐发现,对方是个认真但带有几分冷漠的人。

面对学生课程上的提问,他总是耐心地解答,直到通过正面或是侧面的方法点醒学生后才作罢,但每次班会课上,他都像是在执行任务般,或者说,简直像台没有感情的机器,仅仅是复述学校交代的任务,再给出自己预先准备好的内容,丝毫没有多余的情感流露。

他笑过吗?至少在安然的记忆里,无论是校运会或艺术节的大放异彩,还是几次模拟考的优异成绩,那个男人眼中的目光始终是带有一种审视,就好像他们于他而言,只是升职加薪的工具。

然而在高三生活结束的那个上午,安然似乎看到了不一样的他。

学校如往年那样,作为其中一个考点,这导致了原本理应下午才结束的固定环节移步至上午。班里的氛围恰到好处,每个人都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而老刘只是坐在讲台前,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安然并不知道这种喧哗声中充斥的到底是即将摆脱漫漫三年的兴奋,还是同昔日学伴分别的哀伤,但他注意到,教室正前方的那个中年男人较平时有些异样,他的眼角染上了些淡淡的红,眼神似乎也有所不同,但仅此而已。

那一刻,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流露出在她口中能被称为脆弱的一面。

“安然,还愣着干什么呢,过来拍照了——”

回忆在白帆的呼喊声中戛然而止,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一个人站在原地发愣。

“现在会不会不太合适啊,人都不齐,要不等下次大伙都在的时候再来?”许若云嬉笑着将手搭在白帆肩膀上随口提议道。

“下次是下次的事,今天就当……留个回忆呗。”

“但你看现在要怎么拍啊,也没带支架这些东西,总得有个人来拍照的吧,要不你来?事后再单独拍一张,把自己P上去。”

“呃……”白帆一瞬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有那么麻烦么,直接随便找个路人帮忙不就行了,安然这么想着,也是这么做的。

“打扰一下,能占用你一点时间,麻烦帮我们拍张照吗?”她恰好注意到旁边走过一个同龄女孩,便上前问道。

“嚯,白帆你看看,关键时刻还得靠咱然姐。”

女孩光滑而纯真的脸上显得有些意外,先是愣了愣神,随即欣然答应下来。

“一……二……三……”女孩接过白帆的手机,微微晃了晃两侧的麻花辫儿,在调整好角度后默默数到三,随即按下手机当中的快门。

简单道谢过后,看着她独自远去的身影,安然莫名想到了回忆里的老刘。

为什么刚才会突然回想那些,自己只是在何汐提醒之下看向湖对面,注意到那个曾带过自己三年、现在应该算是第四年的班主任盯着湖水出神,只不过他脸上表露出的严肃和当时一模一样。

也许只是自己想多了,兴许人家只是恰好看着湖面出神而已。

但好像……也有不一样的地方……究竟是哪儿变了呢?

回过神来,她才想起手机还没还给白帆,安然走上前几步将其递过,却又意识到自己第一时间没有查看相册中拍摄出的照片。

“诶,拍了挺多张呢……看着还不错。”

白帆轻微拨动动着相片,她没有多想便凑上前,想要了却方才的片刻遗憾。

照片当中的自己会是什么样,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展现出来的实际效果又会如何。话说自己来这儿以后从来就没拍过照,不过从很久以前开始也不太喜欢就是了。

呃……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照片中的女孩就是自己本身,但那较何汐瘦些的身形,连同柔顺的齐肩长发,以及挂着的淡淡微笑又让她认清现实。

这并不是我。

“诶诶诶诶诶,你们怎么贴那么近,难道真的——”

许若云的惊呼声传入耳中,安然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的注意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浸在手机相册呈现的画面中,身体则完全没留意到距离,不知不觉中几乎已经贴在白帆身上。

她本就娇小的身形从某种角度看更像是被包裹,默默依偎在其怀中,联想到这个画面的她不想让别人误会,连忙后退几步,拉开二人的间距。

靛城的夜和虹西并没有什么不同,至少安屿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本就只能用漆黑来形容的夜空没有因悬挂的月而变得亮些,仔细观察,残月的周围散布着渺小却又璀璨的星点,它们中的任何一颗都比月更为庞大,想到这里,她决定不再继续思考其它事。

对着夜景发呆了好一段时间后,安屿默默拉上窗帘,回头看去,几件简单的家具连同整间不大的出租屋映入眼帘。

“亏你成天抱着个手机,结果还不是得住这破地方。”

“毕竟不是做电信诈骗的,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赚到足够支持改善居住条件的钱,而且,”坐在桌旁的林祎抿了口盛宇玻璃杯中的酒,接着说道,“这地方离目标很近,不是吗?”

“话倒是没错,这么说来,他还是和上一轮一模一样呢,当然,我可没有夸你的意思。”

林祎没有继续回答,在喝完杯中的最后一口酒后只是将其再次倒满,再度重复刚才的动作。

“原来你还会喝酒啊,真是看不出来。”安屿走上前拿过酒瓶,细细端详其上方的文字。

“很久很久以前喝过几次,不过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是说……”

“别提了。”

林祎将杯中剩下的半透明液体一饮而尽,起身向她靠近。

“之前不是问我会不会成功吗?”

“这倒是有问过啦。”

“我觉得不可能会失败,你看,我们离他这么近,比上次还要近得多,”他拉着安屿的手靠向窗边,“这次,一定会把你变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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