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顾北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两个世界的人,大部分人的人生都不尽如意,而恰好,他是这不如意中的一员。

又恰好。

他可能比平均数值还要不如意一些。

不幸的家庭和惯于思考的性子让他早早地就比旁人成熟,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成熟并不是一件好事。

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发现问题,只是徒增烦恼。

对于他的父母,他的情感是复杂的,他们的行为有悖他的三观,但同样也是他的三观,束缚着不让他从中抽身。

所以其实当初横死最后一刻,他心底闪过的是释然。

如卸下千斤重担。

分明奔赴死亡,却像倦鸟投林。

而后他赤身裸体地来到了这个世界。

小心翼翼地让自己活到了六岁那年,遇到了沐青丝。

那是他两世为人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贵人,给他的归属感和安心远胜于前世父母。

于是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也曾一两黄金一两风,真正如他那个年纪的少年人一般意气风发。

那是沐青丝给他的。

她给了他完整的爱、坚定的选择、足够的尊重。

他才真正重活了一世,曾经在他的人生中早早夭折的那个肆意少年才得以再见天日。

或许在当初的某个时刻他也重新确认了自己就是故事的主角。

只是世道多艰,少年人的些许意气并非无坚不摧,况且他实际上早非少年,曾经种种不过是祭奠那个在他生命中早早死去的顾北。

所以在一次选择中,一次普通的、平常的、无足轻重的处事选择中。

他选择再一次将自己杀死。

就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他变成了上一世的那个连自己看着都厌恶的自己。

谨小慎微,在虞窈夭面前讨好赔笑。

圆滑市侩,与别的宗门的长老执事饮酒放浪。

到如今连他自己都已经分不清到底平静地癫狂的那个是本来的他,还是圆滑软弱的那个是本来的他。

“若再许我少年时……”顾北摩挲着酒杯坐在街边的小酒馆里怔怔地望着街道上的归家行人和此时的欲垂斜阳。

“一两黄金……若真能买到一两风便好了。”

“若再许我少年时,一两黄金一两风?顾公子好文采呀。”妖女忽地立于夕阳下背着手带着些许娇俏地出现在他眼前,明眸善睐顾盼生姿。

她只是站在那里,就好似整条街道,甚至此时斜阳。

都是为她一人存在。

“虞仙子。”他起身作揖。

“有全诗么?”

“没有,这并非在下的诗,而是从前听来的一句残诗。”顾北淡淡道。

“喔,那还真是可惜,不过只听这一句也算赚到了——顾公子若是忽然记起全诗来,可以拿去骗宁仙子的芳心,她可喜欢诗文了。”

“虞仙子,说笑了。”顾北的笑容多少是沾点苍白无力。

他看出来了,虞窈夭真没把他手上的录像当回事。

“呵呵,顾公子想如何应对小女子便如何应对就是,不必费心费神。”虞窈夭掩嘴轻笑着。

分明是看出了顾北的疲劳。

虞窈夭是个不好伺候的,她自己也知道。

故而有此一言。

但说归说,若是顾北真让她不高兴了,该发作的还是会发作。

“走吧?嫦曦也在的。”

“好。”

……

“顾公子。”

“宁仙子。”

虞窈夭歪着头笑得有些微妙。

这两位一丝不苟地互相行礼让她看着有些不喜。

“二位怎么这么生分?要不然窈夭把先前顾公子下在窈夭身上的药给二位用一用?反正宁仙子也输了赌斗,刚好填上。”

“虞濯水!”宁晚妆瞬间破了防。

“欸欸欸,别生气嘛,赌约也是宁仙子应下的,窈夭都遵守约定了,宁仙子要反悔不成?”虞窈夭笑眯眯地拉着顾北把他摁到椅子上,而后轻飘飘地飘向宁晚妆在其身侧不怀好意地笑着。

顾北看着再说下去可能要打起来,于是便打断了虞窈夭,“赌斗?”

“是啊,除了当初嫦曦被窈夭逼着点头的那个赌约,后来我们还赌了一局。”

“哦?赌什么?可否让在下知道?”顾北试图将话题从下三路转移走。

“赌顾公子在小剑门遇难的时候先来找小女子还是先去找宁仙子呀,可惜窈夭输了。”

“喔……”顾北卡壳了,他没料到说来说去又说回自己身上了。

“顾公子可知赌约是什么?”

“这……”说实话他觉得不是什么好玩意,有心想拒绝听,但又怕虞窈夭发作,“是什么?”

“若是宁仙子输了,那便输给窈夭一件首饰,若是窈夭输了……”虞窈夭说着作嘤嘤泣声状,“就要陪顾公子一晚呢。”

“?”顾北瞪大双眼,他可不记得有这回事啊!

“窈夭试着勾引了啊,还下了药,但顾公子不是不为所动吗?”妖女笑眯眯地弯下腰双手支在桌上捧着脸明艳动人地冲顾北笑着。

“这……”

“当然,若是顾公子反悔了,窈夭也可以现在就补上。”

“这就不必了。”

“欸……这样吗?看来窈夭在顾公子这里确实没什么魅力可言呢。”

“也不尽然,在下一直在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方才没有直接下手。”

“那现在下手也不迟。”

“宁仙子您来之前给虞仙子喂了什么药吗?”顾北顶不住了,妖女发起癫来他真的招架不住。

“没有。”宁晚妆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

虞窈夭轻笑一声,拿起桌上酒壶给顾北斟酒,“还要跟顾公子道个歉才是——没加料的。”

“道什么歉——呃……”顾北被虞窈夭突然来的这一句没加料给整不会了。

“先前顾公子找上门来替令师道歉,窈夭有意侮辱,为此致歉。”

“这倒……”顾北愣愣地接过酒杯。

看着难得正经起来的虞窈夭冲他端起酒杯而后一饮而尽。

“沐青丝曾经差点杀了窈夭,窈夭与她本就有宿怨,窈夭拿她没办法,但很乐意折磨一下她的弟子。”

“喔……”顾北听得一愣一愣的,动作有些迟缓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像是大脑失去响应了。

“只不过顾公子让窈夭有点害怕,便下意识过分了些。”

“害怕,这倒是……从何说起?”顾北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他感觉世界变化好快。

“顾公子方才录像的时候心境如何?”

“没甚感觉,只觉得很涩。”

“不害怕窈夭事后报复?”

“虞仙子不是本来也要折腾在下?”

“不因为窈夭的身份而害怕?”

“害怕也没用啊。”

“知易行难,知道害怕没用的人很多,但真能不害怕的人很少,顾公子今天能心无波澜的报复,窈夭害怕日后何时顾公子同样心无波澜的报复,届时的报复就不是窈夭陪着睡一晚能解决的了。”

“虞仙子想多了,虞仙子能放在下一马就谢天谢地了——所以虞仙子是一直在逼在下出手?”

“不尽然,窈夭玩得挺开心。”

顾北的情绪一下子又卡住了。

“即使差点玩丢了身子?”

“顾公子和嫦曦问的问题真是一模一样。”虞窈夭觉得颇有趣笑了起来。

“那,在下的录像虞仙子也不在意?”

“顾公子自己留着玩呗。”

“那要是在下泄露出去虞仙子也不在意?”

“还是在意的,不过也不是太在意,难道顾公子舍得让旁人见了窈夭的身子?再说,顾公子可要想好,若是泄露出去了就只有一个结果了。”

“什么结果?”

“看到的人全都杀了,而后顾公子与小女子成亲。”

“不应该连着在下一起杀了吗?”

“唔……窈夭本人倒是觉着其实还好,在窈夭看来今天高兴了也能杀人不高兴了也能杀人,杀不杀的其实没什么所谓……不过逍遥还动不了顾公子,或者说,付不起杀了顾公子之后的代价。”

“为什么?”

“为什么呀?嗯……这就涉及到今天请顾公子过来要说的啦,”虞窈夭笑眯眯地又给顾北添了杯酒,“虽然窈夭是觉得反正直接跟顾公子说了也没关系,但宁仙子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先保密的好。”

“喔,这样。”顾北不问了,他以为问了也不会有结果。

“如果顾公子愿意与窈夭共事,窈夭就能说啦。”

“咳咳!”虞窈夭这话给顾北呛到了。

共事?

什么组织能让虞大小姐在其中工作?

光明会?

“虞大小姐的话顾公子听一半再信一半里的一半就好,”宁晚妆微微笑着带着些许懒意出言道,“顾公子应下在晚妆手下做事之后晚妆便会将一切告知。”

“在下现在不就是宁仙子府上门客吗?”

“晚妆的意思是,让顾公子去死顾公子就得去死。”

宁晚妆微笑着说出的话让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冻住。

“……”顾北沉默了一下,“容在下考虑一下。”

“其实没什么好考虑的,事情与你师父息息相关——窈夭都说了彼此说个明白就完事了,宁仙子非要绕来绕去。”

“我看虞大小姐巴不得现在就飞到顾公子床上,好人都让虞大小姐做了。”宁晚妆毫不留情地讽刺道。

“宁仙子要是这样说窈夭可就要提赌约的事情了——说起来顾公子筑基了呀。”宁晚妆话没让虞窈夭起半点情绪,说到一半撑着侧脸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望向顾北道。

“是,侥幸突破。”

“算是窈夭帮着突破的吧?”

这话给顾北噎住了。

他说不出话来。

分明被拍了小视频的人是虞窈夭,怎么感觉处处被拿捏的是他?

“呵呵呵,顾公子的表情真好玩——窈夭先前不是提过若是顾公子筑基了,便是睡了她宁嫦曦也给顾公子兜底吗?”虞窈夭说着好似宁晚妆没坐在旁边一样的话。

宁晚妆脸上微笑不变,只是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虽然最后是窈夭遭殃了,不过……窈夭原谅顾公子了,能不能也请顾公子原谅小女子呢?”虞窈夭笑眯眯地只手举起酒杯。

而后又补了一句,“当然,若是顾公子觉得不够就是现在再回去补也可以,窈夭先前所言并非戏言。”

“不必,在下多谢虞仙子宽宏大量。”顾北也举起酒杯。

两人隔空举杯。

而后一饮而尽。

“唔,其实若是顾公子有那个想法,你我二人联手将仙盟最负盛名的望舒仙子睡了也不是不行,顾公子如今毕竟筑基了,窈夭制住她,顾公子将药粉——”

“虞濯水!!!”

宁晚妆终于忍无可忍,纤手一握,长剑在手直直砍向虞窈夭。

“看来宁仙子不乐意呢。”虞窈夭笑得不太正常地边退边揶揄道。

顾北不动声色地坐在椅子上往后挪了挪。

两位元婴打架,就是不太较真的情况下,要是一不小心被波及到了他也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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