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说笑了,小民一介布衣,直至今日才见得仙子芳容,果然如传言所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有倾国倾城之姿。仅仅远观,在下就已心满意足,又怎敢向仙子攀求富贵?”

一套非常熟练的说辞,既客套地称赞了对方,又暗示了自己身份的卑微。

这千年的城府,几乎让他摸清楚了人性与交情,最起码,现在作为市井小民的他,要做到表面上的趋利避害,和怀瑾仙子这类在修仙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拉近关系,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他还想好好享受这段打铁的时光呢。

苏怀瑾冷冷的站在一旁,看着陆久安忙忙碌碌的搬运着马厩中的茅草,忙前忙后,不亦乐乎。

作为修仙之人,很少有冷暖这样凡人的感觉,但是仅仅是用茅草在这深秋御寒,多少有点显得单薄。

“你不冷吗?”

说出口的瞬间,苏怀瑾有点恍然,她忽然发现,记忆中,本来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师尊容貌,此刻,竟然也会觉得有点模糊。

那年烟萝树下,宽大的肩膀,温暖的手掌,令人怀念的关切:

“怀儿你怎么了?额头好烫,是发烧了吗?要加衣服啊,你在屋里先休息,不要随意走动,为师给你熬药去。”

现在自己步入金丹,自然不会被四季流转的气温所影响,更不会染上令凡人苦恼的疾病。

但是她也找不到当初那个一言一行处处都带有温柔的师尊了。

“不冷。”

回过神来的时候,是这位名叫“陆参”的铸剑师,距离感十足的回答。

苏怀瑾微微垂首,右手握紧腰间的佩剑,心中生出一丝不甘。

如果他是师尊,绝对不可能待自己如此冷漠,她不能相信,小时候一粥一饭都怕自己烫着的师尊,会待自己像路人一般。

若是如此,自己这百年的思念,百年的追求,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有些沮丧,好像眼前这个把马厩当成新家的小铁匠,恰好只是和师尊有了相似的容颜罢了。

“陆久安,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我知道,你是长生仙人,区区一柄剑仙,还是要不了你的命。”

苏怀瑾似是在自言自语。

短短一个时辰,当苏怀瑾还在沉思往事的时候,陆久安已经把马厩收拾的妥当,也像模像样搞了张茅草床。

“你刚才有说什么吗,怀瑾仙子?”

陆久安一脸人畜无害地回过头,双目清澈,让苏怀瑾刚才放出的狠话……变成了空气。

“没有,什么都没有说!”

苏怀瑾有点悲愤地愤恨道,怎么总感觉在这破地方感受到了百年都没有过的屈辱感!

“那就好。”

陆久安心安理得地躺在茅草席上,透过棚顶的漏洞望向无垠的天空,一副安然自得的模样:

“没想到在下居然能有幸和仙子的师尊有相似的容貌,不知道那位师尊是何方神圣,能惹得仙子如此牵肠挂肚?”

陆久安侧卧与草堆之上,想要旁敲侧击出一点有关苏怀瑾的心思。

虽然他现在名义上是这位剑仙毫无关系的路人甲,但是归根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徒儿,多少还是对她的近况有点关怀。

这些年,只听闻天资聪慧的苏怀瑾将绝学落英剑法融合了太一门掌门的独门心法,在同龄的修士中,可谓一骑绝尘的存在。

“我师尊天下无敌。”

仙子原本清冷的面容逐渐浮现出一抹得意的色彩,那是她隐藏在心底的那份自豪感,那位又强大又温柔的仙人,是她落难时遇到的师尊。

现在努力练剑的目标,也是师尊给予她的理想。

因为他是天下无敌的剑仙,所以自己自然也要成为天下无敌的剑仙。

“那仙子将那位师尊错认为在下,在下还真是惶恐不已。”

凡人与修士间的界限被陆久安画的泾渭分明。

“如果我的师尊在这里,他一定不会像你这么冷漠,他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尊,当年他对我的好,我肯定要全数,不对,百倍,千倍地还给他。我要告诉师尊,您的徒儿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需要躲在您的背后藏藏掖掖的弱小女孩儿,现在也是可以独挡一面的剑仙了。”

在那一瞬间,陆久安仿佛又看到当年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的黄花小丫头了,奶声奶气的样子,一点都没有作为修士的气质。

怀儿长大了呀。

“想必,仙子的师尊听闻仙子这些年的功名成就,一定会很欣慰。”

确实很欣慰,现在正儿八经躺在茅草床上的陆久安,差点都要露出宠爱的表情了。

“哼,你说这有什么用,你又不是我的师尊。”

苏怀瑾的眉眼中难掩心中的失望,如果眼前这与师尊有几分相似的铁匠真的是自己的师尊就好了。

此去经年,师尊仿佛成了她心头的朱砂痣,苦苦追求,却始终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

当然,这种东西可以换成另一种说法,那便被无数邪门魔修,称之为“心魔”。

修仙修道,最忌讳被内心的魔障所困,一旦郁于感情之事,不仅修为可能停滞不前,一念成魔,说不定会堕入万劫不复的魔道。

“在下衷心祝愿仙子能早日寻得师尊。我辈不求长生,不求修道,只求在这乱世谋求一条生路,养家糊口,聊以度日。”

“你这铁匠,说话和那些酸腐书生还怪像的。”

“小人自幼饱读圣贤书,屡次赶考不第,无奈只能做些武器生意,勉强过活。不过仙子,不再错认在下为您的师尊了吗?”

怀念与气血退却心头,苏怀瑾逐渐意识到了,陆参与自己师尊间最大的区别。

像是师尊那般温柔的长生仙人,根本不可能在见了自己的面之后,对自己如此疏远。

苏怀瑾浅浅地叹了口气。

苏怀瑾啊苏怀瑾,你还是太过于矫情了。

“哼,我只是恰好路过此地。”

苏怀瑾轻蔑地笑了笑。

但终归是心情好,没有和这个陆参计较,也不知道是想起儿时和师尊一同度过的快乐时光,还是这个铁匠的面容与陆久安有几分相像。

“离了天衍门,我就要去那云荡山。据我所知,我的师尊很有可能就出现在那里。”

怀儿要去云荡山?!

陆久安的脸上划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诧异。

对于这云荡山,陆久安略有耳闻,相传在云荡山上生活的每户人家虽不修仙,却掌握了长生之法,因此慕名而去的凡人修士络绎不绝。

虽然陆久安曾经也起过一访虚实的念头,但是无奈,通往云荡山的必经之路上有这一座名叫顺清的城池,那里早已被魔修占据,于是这种简单的想法是便在日日夜夜追寻气运之女的生活中消弭了。

“仙子为何断言,您的师尊就在云荡山?”

“这世间有很多长生仙人的足迹,我乘风访遍人间仙境,自然不放过任何一个渺茫的机会,总有一天会和师尊重逢。更何况,师尊当年就和我说,他要访遍人间的长生之法。”

聊起陆久安的时候,苏怀瑾整个神情都温和了许多,像是朵在春风中摇曳的桃花,美好而温柔。

不由自主说了许多和陆参无关的话,苏怀瑾意识到的时候,只是轻轻咳嗽了声,重回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态度:

“小铁匠,天衍门可不是你等凡人能呆的地方,你的那位赵师兄也不见得是个良善之人,我建议你还是早日与仙门划清关系,少惹事生非。我一言既出,给你七日时间,那便护你七日平安。七日之后,离开这天衍门吧。算是因为你和我师尊的缘分,我给你的忠告。”

没等陆久安回答,马厩外,便传来一众弟子洪亮的声音:

“怀瑾仙子,还请留步!天衍门掌门长生殿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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