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旁的风肆意灌耳,再怎么不愿醒来的人也无法无动于衷。
更遑论,那哭天喊地的惨叫哀嚎,叫人心烦意乱无心安睡。
罗小邪轻轻睁眼,迎面而来的狂风没有想象中那么猛烈,很轻易地,他看到了下方的场景。
一座燃烧的城池。
“地狱变……”
下意识的,他口中呢喃,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所说的是什么。如果卡布还在他身上的话,大概会很乐意给他介绍一个他最喜欢的文豪,以及那个文豪笔下的一个画师。
再哀叹一声,讲述某个画圣与屠夫不知真假的故事。
也许还会兴致勃勃地讲述某座因为火山被燃尽的古城,指责一番宗教与神明。
又或者……他会沉默无言,落下几滴略带虚伪、又说不定很真诚的眼泪。
【为什么……我会觉得悲伤?】
感受着冰莹液体划过脸颊的触感,罗小邪一时竟忽略了正在坠落的现状。
他抬手,抹了抹眼眶。
初出眼眶的眼泪是热的,但禁不住狂风席卷。
一如他的身体,明明有如烈火灼烧,仍旧冻得瑟瑟发抖,物理意义上的外冷内热。
来不及思考搞清现状,他的眼睛忽然瞪大。
在他的视线里,似要将漆黑夜空点燃的城池各处,有什么东西忽然冲出火焰,在城池上空汇聚在一起朝他快速飞来。
看上去好像是液体?
他的本能告诉他,那些东西对他而言毫无威胁,可是没来由的,他的身体很是畏惧,乃至于浑身颤抖。
那团物体愈发靠近,几个呼吸间,罗小邪差不多看清了那是何物,精神意识也开始感到恐惧起来。
他有心想要避开,身体却是不受控制地张开怀抱,口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一脸痛苦地接受了到来的血池。
他依旧悲伤,依旧痛苦,身体却是很违心地感到愉悦。
耳边响起鼓翼之声,身体不再横着坠落,如站在半空中一般轻微上下起伏,背部肌肉与骨骼的感觉有些怪异。
他的背后,一双遮天蔽日的巨大漆黑翅膀不断扇动,带起的气流却是远不及之前坠落时的狂风那般清爽,罗小邪感觉自己的身体似在燃烧一般灼热,意识也受到影响。
好想发泄点什么,毁灭,或者自寻灭亡。
仰天长啸一声,他抬手撕裂了自己的血肉,胸口的皮肤被大片抓碎,伤口深可见骨,胸口的郁气与邪火却是丝毫没有被发泄后的衰减迹象。
于是,他的目光又投向远处,寻了个方向振翅而去。
又毁灭了不知多少城镇村庄,吸收了多少血液,他终于抵达了一处冰原,一头撞上一座巍峨耸立的雪山。
雪山立马崩塌,一时之间,天塌地裂。
可这远远不够。
方圆数百上千米,远比人类寿命更长时间不曾融化的冰雪,被他的身体给融化,体内的灼烧之痛却仍未止歇。
雪水被他身体的温度蒸发,冻土变得湿润温热、又很快干涸开裂,他的身体与意识也丝毫没有恢复正常的迹象。
再度飞上天空,他又撞倒了另一座雪山,如此这般反反复复,似是要将整条雪域山脉给移平。
潜意识里,他感觉自己有件很着急的事情要去做,这使得他愈发焦急疯狂,理智也愈发浑浊不清。
慢慢的,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条失控的恶龙,再无半点身为人的感觉,意识里只剩下破坏。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终于出现了除他以外的,生命体发出的声音。
再之后,他的意识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似是经历了一场杀戮?
待到他意识清明时,他的胸膛已然被一把大剑给捅穿。
微微垂眸,他看到了一头苹果红的长发,鼻子下意识抽了抽,闻到了少女身上散发的好闻清香。
如依偎在怀一般,双手握紧剑柄将大剑送进他高大身躯的、身着白色战甲的少女抬起头,在少女的眼中,他看到了出于失望的愤怒。
“咔嗬——爱、爱丽丝……”
他抬手,下意识想要抚摸她的脸颊为她拭去眼泪,却感觉自己的右手上挂着什么沉重的东西难以动弹。
艰难转动脖子,朝自己右手看了一眼,他的眼睛猛然瞪大。
“你这个……该死的、叛徒!”
有着淡到发白的金色长发的少女低着头,回天无力的捶死之际,她的眼帘倔强地不肯低垂,逐渐涣散失去光彩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惊愕的面孔,口中发出愤恨的咒骂之声。如果不是体力不允许的话,她大概会对他说出最恶毒的诅咒吧?
但贯穿她胸膛的那只大手,正快速地带走她最后的生机,她的肺还能支撑她说出最后的怨言都是个奇迹。
如此场景,不明现状的罗小邪却是没有太过惊慌失措把伊莎的身体甩开,只是右手微微动了动,下意识想要抽出手臂。
伊莎立马吐出大口鲜血,然后,头颅无力地垂下。
她的嘴角,血液混杂着唾液丝丝流下,与灰暗无光的眸子一起刺激着他的意识。
也许生性凉薄不只是自黑,他下意识间,第一件想到的事情竟是觉得她混杂着唾液的血水很脏,不想让之落在自己的手臂上。
于是,他的身体在他的大脑想到这样太过凉薄之前,又稍微动了动,虽然很快又止住了动作。
这一次,他终于感受到自己右手正握着什么东西。
立刻,他想到了那是什么东西——伊莎的心脏。
他的心中,突然对爱丽丝产生了愧疚之感,尽管他依旧没搞清楚现状,甚至都不知道伊莎与爱丽丝的关系。
“姐姐——!”
直至此时,他方才听见爱丽丝的悲呼,而他此时的视野里,也不再是被自己捅穿的伊莎,而是一片猩红的天空,以及天空下抱着姐姐的尸体痛哭的爱丽丝。就好像他的大脑有了片刻宕机,画面与声音竟是有了延迟。
大脑恢复思考的他,却是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什么。
他的注意力,被眼前不远处的一滴晶莹液体给吸引。
看着那滴液体,他感觉很是奇妙,微微扭动了脑袋似是想要将之看清,绞尽脑汁去想这是何物,却又什么都没想,就好像心绪浮躁之时面对数学题时的样子,将题目反反复复看来看去,却是连一个数字也没有看进去。
他的大脑,本能地躲避着思考答案,却又想给自己找个借口——啊,我不是漠不关心,我只是觉得这滴东西很重要,觉得有必要先搞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以此,回避着现实。
但是,天不作美。
虽然一起坠落,但有他在下方横向破开空气承受更大的摩擦力,那滴液体的加速度比他的坠落速度更快。
很快,那滴液体砸在了他的嘴唇上。
虽然奇怪的洁癖依旧存在,但感觉嘴唇异常干燥的他还是下意识舔了舔,味蕾立马感觉到了咸味。
他想骗自己,那咸味来自于自己的眼泪,可紧跟其后接连砸落,其中砸进他嘴中的一滴液体告诉他,那确实是爱丽丝的眼泪。
他忽然有点讨厌不擅长自我欺骗的自己。
【好累,睡一觉吧……睡一觉醒来,大概就会发现是个梦了。】
如此想着,他闭上了眼,身体重重砸落在坚硬的地面上,没有预料中那般脏器翻江倒海的感觉,也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甚至连地面都没有凹陷。
立马,耳边响起了接连不断的似是液体砸在地面上的声音。
【好多的血。】
不想理会,也不敢睁眼去看,他紧闭着眼睛,想要就此长眠。
但是,那淅淅沥沥的声音却是没完没了响个不停,让他格外烦躁难以入眠。
许久,他终于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没有被打湿,被大剑捅穿胸膛也没有觉得疼痛的怪异,迟疑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并非预料中提着大剑俯身看着他的红发爱丽丝,而是天花板。
他也没有躺在什么雪地或者被烤干的泥土上,身下的是冰冷坚硬的瓷砖地板。
而那淅淅沥沥的声音,也不是什么血雨,而是真的在下雨,他在屋内,自然不会被打湿。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回过神,理清了现状。
【居然滚下床了,好古怪的梦……梦到了什么来着?】
【我好像看到了……红发的爱丽丝?好奇怪,为什么会梦到这个?】
起身在地面上坐着回想了好一会,梦中的大部分内容却是再也回忆不起来,有心想要用纸笔记录一下,这牢房中却是根本无法做到。
轰隆隆——
一道雷光闪过,透过小窗将牢房照亮,过了几秒,雷声将罗小邪的思考打断。
颇为烦闷地甩了甩头,暂时将梦抛到一边,罗小邪起身走到窗户旁,拉开与陈旧牢房有些格格不入的新窗帘,蹙眉看向铁窗外的夜雨。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呢喃着至今还不是很懂的诗句,他忽然产生了点一盏油灯听雨饮酒的冲动。
【牢房特别加装了窗帘,也许可以要到酒,但是油灯……】
回头看了眼布满蛛丝的灯泡,罗小邪摇摇头放弃了这个打算。他不认为凭着自己罗睺儿子的身份能要到油灯这种东西,单独要酒的话又感觉太过单调乏味缺点什么。
甚至……也许会自添麻烦也说不定。
毕竟,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遭遇可不像是还能为所欲为的样子。
强忍着心口因为没有香烟可抽,戒断反应产生的不适感,罗小邪重新躺回床上,也不管睡不睡得着,将眼睛给合上。
【但是……为什么会给我加窗帘呢?】
曾经跟少邪同居的那段时间,罗小邪对少邪毫无好脸色的原因之一便是,少邪进他房间时总是喜欢拉开窗帘。
罗小邪觉得自己是肮脏的臭老鼠,见不得光。
拉开窗帘对他的折磨,也许足以让他入魔——如果没有卡布的他也能入魔的话。
……
隔壁牢房。
一道人影站在床边,低头看着蜷缩着身子,就算在睡梦中也很没安全感,时不时睫毛轻闪身体颤动的少女,微眯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阴冷。
一道雷光撕裂夜幕天穹,将牢房照亮,身着红色衣裙的女子背对着窗户,如果爱丽丝睁开眼的话,可以看到她脸颊两侧被雷光照亮的丝毫不输于她的雪白肌肤,并且,即便对面一直将自己的脸藏在黑暗中,也能一眼看出她应当有着一张天资绝色的脸。
“如此漂亮的小姑娘,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本不想对她下手,可谁让你这么不听话……”
房间再度陷入黑暗,女子抬手,将一盏引魂灯举在爱丽丝的头顶,无火自燃。
似是做了噩梦,爱丽丝的眉头紧紧皱起,口中不断发出抗拒的低吟。
她那即便在夜色中也依旧耀眼的头发,逐渐与昏暗的牢房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