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精美的黄铜沙漏,伫在棕红色的木质底座上,稳当而又缓慢地流逝着细小的白沙,一点点的落入晶莹剔透的玻璃瓶内。
与寻常沙漏不同的是,无论黄铜沙漏流落多少细沙,下方那微微隆起的沙堆都不见增长,一直是那薄薄一层的模样。
就像沙漏上端的细沙永远不见消减一般。
这是一件超凡物品。
渡鸦也饶有兴趣的站在桌面上,小眼睛盯着这个古朴的黄铜沙漏。
“一个不能计量时间的沙漏,它忘记了自己的本质,它变得毫无意义。”渡鸦的点评依旧刻薄。
“真是搞不懂,‘灾厄’为什么会送你这么一个奇怪的玩意。”
“它被它的主人赋予了全新的意义,它不再单纯作为沙钟而存在。”罗妮娅的素白手指抚上这个沙漏的黄铜雕纹,语气轻淡。
随着她的触碰,沙漏上的复杂铭文开始亮起了金色光芒,玻璃瓶内的沙子也开始越发白润了起来,散发着微小的光芒。
沙漏中的沙子依旧在向下缓缓流淌,但一点不见减少,一如之前。
唯一的区别就是,飞流直下的沙砾中,除了银白色,偶尔会掺杂几分灰黑。
“你的灵魂不再纯洁无瑕。”渡鸦当然也看见了这个细微的变化,于是它幸灾乐祸的看着面前表情平静的罗妮娅。
“你篡取了‘隐秘’的部分权柄,强行覆写了两个小孩的原本人生,你心中有愧。”
“我从不愧疚自己的选择。”罗妮娅松开了手,但沙漏没有恢复正常,依旧是白沙中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黑色。
“成年的魔女本就应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罗妮娅的语气又忽地带了几分迟疑:“我只是觉得,就这么将他们分开,也许有些残忍。”
“那我们把她还回去?”乌鸦嘲弄她的优柔寡断,只会嘴上说些漂亮话,心软得不像一个魔女。
“趁着‘隐秘’还没有将视线投射到我们身上,我们也许能再次覆写一次她的人生,让她回到该有的位置上去。”
“不,祂也许早就注意到我了。”罗妮娅对车队那夜的神明注视仍然心有余悸。
“哦,那你要倒霉了。”渡鸦嘎嘎笑了两声,语气理所应当。
“不如我们直接抛下这个讨厌的小孩?现在赶回魔女之森寻求‘灾厄’的庇护还来得及。”
“不,那位存在并没有对我做什么,祂只是远远的瞥了我一眼,然后就离去了。”罗妮娅淡淡的说着:“也正是如此,我才能撬动原本属于祂的部分权柄。”
渡鸦收起了笑声,扑棱着翅膀跳动到罗妮娅的面前,仔细的盯着她的眼睛。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正是车队的那一晚,我制成了一件光暗教廷的圣物,却引起了‘隐秘’的注视,祂在我的灵魂里留下了一些印记。”
“还有一些不属于我所认知的隐秘知识,覆写的权柄正是由此而来。”
“你居然没被祂变成污秽的怪物?”渡鸦的语气难得认真。“真是说不准这到底是是幸运还是不幸。”
“世人对这位主神的了解知之甚少,甚至、他们说不准这位主神是否真的有属于自己的思维,也很少听说过有谁被祂侵入过灵魂。”
“这种可能性极小的预料之外,我未曾防备。”罗妮娅静静的和渡鸦对视,表情平淡且自然,一如寻常。
渡鸦的紫色瞳孔里映照着罗妮娅的身影,它少有地沉默着盯着她望了许久,才收回视线:
“我只管确认你还是我记忆里的那个魔女。”
“罗妮娅,不要被神性放牧了自己的灵魂。”
渡鸦顿了许久,才说道:“我不想和第三个‘人’一起挤在这具狭小的躯体里。”
“当然不会,我向您保证,维纳萨。”罗妮娅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和煦如初夏绽放的清香天鹅兰。
渡鸦没有再接话,而是将视线重新投注到面前的那个黄铜沙漏上。它已经停止了发光,但仍然在流逝着那些细小的沙砾,一刻也从未停止。
“沃利西斯的眷恋。”罗妮娅恰时地开口了:“它的名字。虽说我更喜欢把它叫做...问心。”
“老师的藏品里有很多都来自于那个失落的瓦尼尔帝国,这正是其中一件。”
“它虽然不能计量时间,但却能称量灵魂里的罪行。”
“它的原型正来自于死亡圣主塔纳比斯的那件神器——‘死亡天秤’,虽然只是一件仿品,但也沾染了不少神性,曾被死亡教派用来鉴明信徒的灵魂是否纯净。”
渡鸦不吭声,它当然也知道这个超凡物品的来历与用途。
于是无害的渡鸦也伸出自己的翅膀去触碰了一下这个和自己差不多高度的古朴沙漏。
氤氲的紫雾从黑鸦身体里飘忽出来,有一丝紫气开始渗入沙漏,它身上的金色纹路再次开始发光,但这次闪烁的是紫黑色的光芒。
玻璃壁内原本洁白的雪砂如被瘟疫侵袭般,飞速地染上一层阴霾,转瞬就尽数变成了乌黑的沙砾,深邃如无光的夜空。
“...”渡鸦沉默着望着眼前的超凡物品,半晌后扭头望向一旁的罗妮娅:
“它坏了。”
罗妮娅没有说话,而是再次伸手触摸了那个沙漏,于是沙漏中的细沙又尽数化成了雪色,掺着一丝不协调的灰色。
罗妮娅收回了手,或是感应到渡鸦仍在附近,沙漏又瞬间化成了黑沙。
“维纳萨,有的时候,我真的疑惑,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犯下了如此滔天的罪行,以至于在这个沙漏里连一丝杂色都没有?”罗妮娅轻轻摇了摇头。
“还是说,仅仅是你心底里的恶念,便已足以让它判决你此生已罪无可赦了?”
“它坏了。”渡鸦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不肯退让分毫。
“那便依你所说,请让索菲娅为我们见证。”罗妮娅轻笑一声,看向一旁眼神懵懂的瘦弱女孩。
“索菲娅,请把你的手放在这个沙漏上,就和我一样。”罗妮娅亲自为她做了个示范,手把手的教她将手按在沙漏的实木底座上,帮她牵动着灵性引入铭文。
沙漏开始亮起微弱的光芒,纯黑色的沙砾开始变浅,最后化作纯白无垢的雪沙,连一丝异色都不存在。
望着沙漏上方的沙砾开始以微小的速度减少,罗妮娅眼神一凝,不着痕迹的切断了索菲娅与沙漏的联系。
她和渡鸦可以不在乎使用沙漏的代价,但是索菲娅还不行,她的生命会随着沙砾的流逝而逐渐消亡,直至回归死亡圣主的‘天国’。
黑鸦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插曲,或者说它发现了也毫不在意:
“她还没彻底清醒,她也许会把现在发生的事情当作一场梦。”
“等到她将你灌输给她的崭新人生与记忆完全融合,才能真正苏醒过来。”
“到时候我们该怎么称呼她呢?”黑鸦望着眼前的沙漏,语气里带了一丝嘲讽:
“你的学生,一个由‘亵渎’教出来的‘纯白'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