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花舫的二层走廊尽头的船舱内,放置着不久前岸上的脚夫们搬上船的上等美酒和蔬菜鲜肉,大大小小的木桶堆积在角落。

因为是堆积杂物用的舱室,并未点有灯火烛,也并没有通风用的窗户。

船舱内很静,只有阵阵因为江浪敲打船体的“咚咚”声在空气中游荡。

不过,如果竖起耳朵仔细听,却是能够听到在角落一个小号木桶内,似乎有一位姑娘正在不停的吸着黏糊糊的鼻子。

“吸——吸……吸……”

这位姑娘,正是楼下沈安年和洛竹音跑遍了整个画舫都没找到人的监天司司命大人。

祝璇月此刻缩在封好盖子的木桶里边,抱着膝盖与十来块鹅卵石为伴,双眼泪汪汪地等着那两个绑了她的人过来,把她沉尸卢仙江。

不过,祝璇月此刻抽噎并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即将命丧江水。

而是因为……

约莫在一个时辰之前——

那一男一女两个宗师境的武修把她带上了这画舫之后,就送她去到了船上一位上了年纪的红馆女子面前。

那红馆女子给她涂上了市井售卖的劣质胭脂,重新扎了头发,就扒光她的衣服,给换上了一身类似于浴袍一样的袍子,接着又把她带去到了一个二层单独的船舱里。

那个船舱内,加上祝璇月一共有十三人,全都是十五岁左右的姑娘,就和祝璇月的经历差不多,要不就是被劫匪卖上船的,要不就是因为家中揭不开锅而被自己爹娘卖上船的。

之后一个看上去很凶的老妇人走进来,简单教了给她们做了新人训话后,就领着她们沿着走廊,一间一间厢房的走进去,供那些达官贵人们挑选。

然后,祝璇月就经历了整整七次“进屋——站好——走出屋子跟着老妇人去下一间”的循环。

和她一同的其余十二位姑娘,都被那些客人们挑走了,就剩下了她一个人。

那老妇人一脸烦躁,想了想就带着她一个人来到楼下,随便进了间厢房,找到了一个看上去不是特别大富大贵的中年男子,推销道:

“官人,这丫头是新上船的。您也是老顾客了,就当是流花舫给您的回馈,只需要十两银子,这丫头就留在屋子里伺候您,您看……”

祝璇月当时还想着这下完了,自己多半难逃被卖的结局了,却不料那个中年男子瞥了她一眼,摆手就把她赶了出去:

“老鸨你就不怕砸了你们流花舫的招牌啊?这种货色也敢拿来卖……”

老妇人一脸汗颜,急忙哈手弓腰:“要不再给您打个折,五两银子?”

“白送本官也不要,赶快拎出去。”

然后……她就被那老妇人给拎着,放进了一个小木桶里面,封上了盖子,丢在了这个船舱的角落,混入了周边一桶桶大酱酒水之中……

是!祝璇月也知道,大晋以“丰满”为美。无论是官吏富商,还是平民老百姓,都喜欢那种胸大臀圆的女子。汴京城焕春楼的许幼鱼,就是靠着十分的脸蛋加上十分的身材,才成为花魁的……

但是,她虽然身材比不过,但至少脸蛋也是十分呀!

为什么白送也没人要呀?!

“呜……呜呜……”

虽然说没人要,对她来说也是件好事,至少她不会死前还备受折磨,忍受屈辱……

可是,为什么呢?

祝璇月为什么觉得好不甘心捏?

“呜呜……吸——早知道就留在京城了,至少还有一个那么俊的世子看上我……呜呜呜……吸——我干嘛想不开要逃出来呀……呜呜呜……”

砰——!

忽而一道巨响发出,似乎是船舱的门砸在了地上。

祝璇月耳根微动,急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将抽噎声咽入肚子里。

吱呀……吱呀……

木桶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但她却能够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朝自己这边靠了过来。

祝璇月立马就想到了绑她的那两个混蛋,之前那个人说了,如果她卖不出去的话,就会给她绑块石头扔海里去……

看起来,她命绝于此了。

呜呜……

——爹爹,女儿不孝,不该不听话偷偷离家出走的……

——世子殿下,下辈子如果遇到你,我绝对给你生六个孩子……

祝璇月已经逛起了走马灯,身子瑟瑟发抖。

而下一刻……

咔——

一道光亮照入木桶内,祝璇月愣了一下,眯着眼睛抬头望去,却见一位陌生的男子手里提着一个火把,扒在木桶的边缘,探头看她。

“嗯?”

洛竹音瞅着木桶里面与几块鹅卵石为伴的祝璇月,急忙扭头朝着一旁喊道:

“殿兄,这是不是嫂子呀?”

沈安年此刻刚刚撬开了一桶大酱的木桶盖子,闻言扭头看回来,急忙就走了过来,与洛竹音一左一右低头朝着木桶里的祝璇月看过来。

方才因为一直没找到人,沈安年就怀疑祝璇月是不是没卖出去。

在这种画舫上卖身的姑娘,一旦没客人要,基本只有两个下场。

如果赚够了赎身的银子,那就可以被送上岸,远走他乡另寻出路,而另外一种便是被沉尸江底。

杀了赤玉之和那个壮汉后,沈安年就随便找了两个姑娘问了问,没卖出去的姑娘会被送到什么地方,得知会被装在木桶里塞点石头,等宴会结束就扔进江,于是就找到了这里来……

结果,还真没卖出去……

沈安年看着此刻脸上满是泪痕、正抬头呆呆望着自己的祝璇月,不禁有点想笑,但觉得现在笑出声的话,有些不礼貌,于是深吸一口气,将笑意压了下来:

“嘶——呼……”

“……”

沈安年埋下身,探手抓住祝璇月的腋窝,给她从木桶里面抱了出来,让她坐在自己左手的臂弯上,问道:

“有受伤?”

祝璇月微微摇了摇头,不由抓紧了沈安年身上的夜行衣,紧紧咬着嘴唇:“sh……”

但半字出口,沈安年就用手指点住她的嘴唇,示意她别说话,而后扭头看了看这满舱的瓜果酒水,道:

“洛少侠,把这酒水倒出来,一会儿放把火……帮外面的官兵一把,我先带她下船了,在之前那小舟等你。”

“好!”

洛竹音也没有异议,盯着她嫂子看了两眼之后,便走去一旁的木桶,用腰间的环首直刀给那些装满酒水的木桶开眼儿。

沈安年则是抱着祝璇月就先行从船舱里退了出来,大致是因为刚刚的和赤玉之那两人的打斗,此刻下层的走廊内也是闻风而动,许多姑娘和官吏不吝余力地想要跑上甲板。

他抱着祝璇月,回到之前厮杀的下层甲板,还特意走到赤玉之的尸首前,问:

“这人是不是绑你的人?”

祝璇月此刻脑袋空空,看着死状惨烈的赤玉之,吓得顿时脖子都没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嗯。”

沈安年笑了笑,便直接带着祝璇月从进来的窗户飞了出去,落在了下方他和洛竹音划来的小舟上。

“司命大人,别在刚刚那个女扮男装的人面前暴露我身份。我姓殿,名安,明白了?”

“……嗯。”

不一会儿,一道火光自船尾的方向照亮了江面。

洛竹音也从窗户里跳下来,稳稳地落在了船上,道:

“殿兄,完事儿了!咱们走呗……”

“嗯,划船去……”

洛竹音撇了撇嘴,似是有些不满:

“……来的时候我划的,回去殿兄你划呗。”

沈安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十两银子。”

“好叻!殿兄你带着嫂子坐好!嘿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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