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莎紧握着那把黑色的长伞，像握着一根救命稻草，帆布包的带子深深勒进她单薄的肩膀。

校门在她面前敞开，像一个巨大的、未知的洞穴。

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走廊里充斥着嘈杂的人声、脚步声和柜门开合的砰砰声。

陌生的气味——粉笔灰、消毒水、青春期荷尔蒙混合着早餐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她低着头，苍白的头发垂落，试图遮掩自己，赤红色的瞳孔在低垂的眼睑下不安地闪动。

按照指示牌，她找到了高一（三）班的教室。

当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原本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异。

阳光正巧从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她站在门口的身影。

近乎透明的白发在光线下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微光，衬得她的皮肤更加苍白剔透，如同易碎的瓷器。

而那对抬起的、毫无遮掩的赤红色瞳孔，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非人间的瑰丽，像两颗燃烧的、纯净的红宝石。

一瞬间的惊艳和好奇凝固在空气中，随即是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艾瑞莎感到脸颊发烫，那目光像细小的针尖刺在身上。

她僵硬地走向老师指给她的、靠窗的空位，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坐下的瞬间，她几乎要把自己缩进椅子里。

周围的低语声嗡嗡作响，她听不懂具体内容，只觉得那些声音遥远而嘈杂。课本摊在桌上，墨黑的字符在眼前模糊晃动。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汹涌而来，比玛娜的房间更加空旷冰冷。

她下意识地蜷起手指，指尖掐着掌心。

这里太吵了，太亮了，太……陌生了。

她忽然无比想念那间逼仄、霉味弥漫的房间——至少那里有玛娜。

尽管玛娜的“关爱”带着刺骨的疼痛和令人窒息的掌控，但此刻，那熟悉的气息、那带着威胁的语调，竟奇异地成为一种扭曲的锚点，让她在陌生的汪洋中感到一丝病态的安稳。

玛娜的影像在脑海中浮现，带着玫瑰香气的低语仿佛就在耳边：“艾瑞莎，我的乖女孩……”

上午的课程漫长而煎熬。

艾瑞莎沉默得像一个影子，对老师的提问置若罔闻，对同学的搭讪更是惊恐地避开视线。

她只是死死盯着课本，或者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下午是体育课。

集合的哨声尖锐地响起。

艾瑞莎犹豫了一下，慢慢走到体育老师面前，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见：“老师……我……身体不太好……不能剧烈运动……”

体育老师看了看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和瘦弱的身形，皱了皱眉，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吧，那你回教室休息，别乱跑。”

空旷的教室只剩下她一个人。

窗外的操场上传来奔跑、跳跃和嬉笑的声音，隔着玻璃，显得模糊而遥远。

艾瑞莎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她拿出从家里带来的、一本封面已经磨损的旧书，安静地翻阅起来。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是这寂静空间里唯一的声响。

“哈！抓到一只小逃兵！”

一个清脆、带着点戏谑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吓了艾瑞莎一跳。

她猛地抬头，看到一个穿着运动短裤的短发女孩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

“我叫慕小狼！慕是羡慕的慕，小是大灰狼的小，狼是大灰狼的狼！”女孩自顾自地拉开艾瑞莎前面的椅子，反着坐了下来，双臂交叠搭在椅背上，下巴搁在手臂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艾瑞莎，“你就是早上那个‘白雪公主’吧？哇，你的眼睛真的好特别！红得像……像……嗯，像红宝石！真好看！”

艾瑞莎抿紧嘴唇，低下头，视线重新落回书页上，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书角。她不想回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慕小狼似乎完全不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地开始滔滔不绝：“体育课太无聊了，我溜号了！因为我历史作业一个字没写，被老班罚在教室补作业……不过现在老班也走了，哈哈！你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吗？看你脸色是挺白的……对了，你家住哪边啊？……”

慕小狼的声音清脆又跳跃，像一群聒噪的小鸟，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艾瑞莎只觉得这声音比窗外的喧闹更让她无所适从。

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希望这个突然出现的、过于热情的女孩能快点离开。

她将身体往窗边缩了缩，几乎要把自己嵌进墙壁里，目光死死地钉在书页的某一行字上，仿佛那行字是唯一能隔绝外界的屏障。

慕小狼叽叽喳喳地说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艾瑞莎异常沉默和抗拒的态度。

她稍微收敛了一点笑容，但眼神里的好奇和某种……也许是保护欲？依旧没减。

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像一道赦令。

艾瑞莎几乎是立刻站起来，迅速而沉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书本和那把黑伞。

“哎，等等我！”慕小狼也急忙收拾东西追了出来。

在拥挤的校门口，她快跑几步，拦在了艾瑞莎面前，脸上带着真诚的关切：“艾瑞莎！我们一起走吧？你一个人……呃，我是说，你看起来需要人陪着，我可以送你回家！”

艾瑞莎停下脚步，赤红色的瞳孔终于对上慕小狼亮晶晶的眼睛。

那眼神里有探究，有担忧，还有一种艾瑞莎无法理解的、纯粹的热忱。

这热忱让她感到一丝温暖，但随即被更深的恐惧覆盖。

玛娜冰冷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响：“下午六点之前，必须回来……晚了一分钟……我就再打断你的腿……”

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家在哪里，不能让任何人靠近那扇门。

慕小狼的好意，对她而言是致命的危险。

“不。”艾瑞莎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微微摇了摇头，苍白的发丝拂过脸颊，“谢谢……不用了。”

说完，她低下头，绕过慕小狼，迅速汇入放学的人流，黑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慕小狼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迅速消失的、单薄而决绝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困惑和更深的好奇。

这个苍白得像雪、眼睛红得像火的女孩，身上似乎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艾瑞莎几乎是跑着回家的。

她紧盯着街边商店的钟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推开那扇熟悉而沉重的公寓门时，墙上的挂钟显示：五点二十八分。

比约定的时间，早了整整半小时。

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剧烈地喘息着，帆布包滑落到脚边。

赤红色的瞳孔里，恐惧尚未完全散去，而那个名叫慕小狼的女孩，带着她明亮的声音和关切的眼神，却在这一片心悸的空白中，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留下了浓重而复杂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