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
又是一天的努力赶路。
在流淌的长河前。
顾意拉住了骏马好不容易才有了几分起色的脚步，将之稳稳停在了平缓河水前。
不是说马怕溪水过不去。
只是顾意远远地就望见对面森林那热闹非凡的景象，一时间有些苦恼不知道那边究竟在干什么。
“怎么了？”
白羽掀开帘子，已经带回黑纱眼罩的少女回到了当初天真懵懂的样子，一脸好奇地看着不远处吵吵闹闹的景象。
“好像是有个把来个地位高点的家伙出行啊。”
顾意眯起眼睛，很快就在人群当中扫见了富贵人家出行最喜欢挂上的牌匾旗帜。
“杨？”
停顿几秒后顾意恍然，四大家里面，宋家是这次文会的主持，必然早早到了宁广镇。
而轩辕家自己不久前也见过了。
想来想去，似乎也就只剩下了朝歌杨氏一直都犹抱琵芭半遮面。
这会儿远见杨家人，倒也算是情理之中。
只是一场文会，那边怎么会辣么热闹？
又是紫袍黄衫又是拉灯结彩的。
知道是去参加文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天子下来微服私访了呢。
“应该是朝歌杨氏。”
顾意侧目同白羽说了下，后者反而一脸漫不经心。
南朝四大家对白羽来说其实都没什么稀奇的，不比北境林立宗门更有趣。
所以她哦了一声，只当是敷衍地念叨两句：
“很厉害吗？”
“嗯……这我也不清楚。”
顾意也是大方，四大家里面究竟孰强孰弱，少年的确分不清，自己就一欠债的，哪还管的上这些。
所以顾意并不打算掺和那一份热闹。
“不过等文会开始我们大概也就知道杨家是怎么样的了，现在绕过去就好。”
只可惜正值冬季，虽然已经开始融雪，但不少道路还是被封得严实，车马难行。
而偏偏通往宁广镇的大路就这么一条。
所以顾意只能硬着头皮，喝了口水便往那支队伍上迎去。
仅仅只是驱马往前，车轱辘滚了两下。
阿谀奉承的声浪便立即扑面而来。
顾意只听一声摇头晃脑的音韵朗诵，七言就这么被抛了出来：
“寒冬白雪舞一帘，一片一片又一片……”
如果不是说这话的家伙声音还挺好听的，光是这两句，就差点没让顾意把喉咙里的水直接喷出来。
“这啥啊……”
就在顾意汗颜之际，且看那一帮子穿得无比正式的书生老古董却纷纷拍起手来。
“好，小姐这诗写得好啊！”
这里头还不乏有戴着官帽子的朝廷官员，照理说考过科举的家伙，随随便便都能写出比这个好上百倍的诗词吧？
顾意一时间有点难评。
当真是地位权势催学识。
“你怎么了？”
白羽不知什么时候同顾意一起坐到了车夫台，看着少年那像是吃东西噎到憋了一脸的铁青，歪脖问道。
“嗯……见鬼了。”
顾意侧过脑袋，贴在白羽耳边小声说道。
也就在这个时候。
被众星捧月簇拥在中心的那位未名少女似乎也有些忍不住了。
被众人瞩目，却没办法说出一句话的滋味让她很明显地慌张了许多。
“诶诶……两片三片四五片……”
“好！好！”
顾意甚至都怀疑这些家伙是不是压根没听少女在说些什么。
完全就像是开会时在领导下面摸鱼的员工。
人说什么，他就叫好什么。
不是这好什么啊！
趁着众人大力鼓掌的时候。
顾意也忍不住伸了伸脖子，去观摩一下那个能够写出如此“好”诗的家伙究竟何许人也。
视线越过许许多多的脑袋。
顾意望见了一个穿着蓝白配色纱裙的少女，捆束着斜侧边的马尾，小脸红扑扑的，手里还有模有样地拿着一支毛笔。
这家伙的右眼下还点着一颗浅浅的美人痣。
小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似乎是真的想不出来之后该怎么写了。
瞧她那一身华贵的着装打扮。
顾意一猜就知道对方应当是本次文会里杨家的代表之一。
只是让这么个黄毛丫头来参加文会……
杨氏是不是也忒放松了些。
还有那群不论丫头说什么都跟着叫好的侍从，这不是纯在骗小孩么？
所幸这批来自朝歌的贵家子弟尚且还有几分道德，并没有完全把整条路霸占。
马车紧贴那让出的那一条小道艰难移动。
举目远眺。
坐落于芦苇荡内的宁广镇已经可见轮廓。
飘白的芦苇随风摇晃着浪涛。
纯粹而白嫩。
这不就是一份完美的风景么？
顾意回身看向那个仍然冥思苦想的少女，听着她几乎放弃一般的形容：
“六片七片八九片……”
唉……
顾意无奈地摇了摇头，姑且算是从丹田里借了一口气上来，当所有人都不知该怎么继接少女后言的时刻，低声细语喃喃了一句：
“飞入芦花都不见。”
听力惊人的少女就像是把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两手一拍，立马就为自己的小诗做了结：
“嗯对……飞入芦花都不见！”
“喔！好形容啊！”
人群中的士子顿时眼前一亮，不再是敷衍应和少女随随便便的形容，而是径自咀嚼着言辞中的含义。
雪花片片，一入芦苇便融白一体。
芦花之形，内盖白雪之意。
这句形容如有神韵！
“小姐此句真是妙极！”
“是啊是啊！当真有画面形显眼前！”
一瞬间，犹如深水炸弹轰然爆开，人们为那个少女响起了夸张的掌声。
可只有少女一个人清楚，这并非是她的水准。
可又是谁说的？
蓦然回首，只见一旁簇拥着自己的士人官员面面相觑，全都在拍手叫好。
而当所有人都着急着庆祝小姐写就一诗的时候，女孩却望见了那个从一旁低调路过的马车。
还有车上一袭青衫加身的少年，来者一脸淡然，就好似刚刚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虚幻泡沫。
“是你说的吗？”
挤开庸碌人群，少女急忙跑到马车前，在那匹骏马前张开双臂，愣是不愿意让顾意前行半步。
既是小姐出面，其余人等也迅速跟上，属于杨家的侍从几乎瞬间就将顾意围在了中心。
“啊这……”
顾意还没想过会这样。
自己只不过是小声嘟囔了一句而已。
怎么就这么巧地被她听见了？
“说什么？我就一路过的。”
顾意不想闹出什么幺蛾子，只能装愣地说道。
“别装了，我听得出那声音，就是你说的。”
少女挺起自己含苞待放的胸脯，眼神犀利地盯着顾意。
“我是杨语冰，你是？”
杨语冰？
顾意在心里嗫嚅一句。
却又想不出任何与这个名字相关联的记忆片段。
但不管怎么样，出于礼貌，他还是耸了耸肩膀：
“顾意。”
甚至连翻身下马的意思都没有。
他就这么坐在车夫台上，答了小姐的询问。
这般高傲姿态，反而让周边一群侍从坐不住了，纷纷怒斥道：
“大胆狂徒！三小姐跟你说话，你居然不下马！你是不知道杨家的厉害是吧！”
“我应该下马嘛？”
聒噪的声音让顾意挑了挑眉毛，拿着缰绳，他看向那个发声的家伙。
一身紫衣由上到下，明明是大老爷们却擦着胭脂。
“烂屁股的阴阳人。”
“你！”
噗！
还没等得那家伙发作。
一声没忍住的噗嗤却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飘起。
追声看去，杨语冰正用双手拼命捂着嘴巴，好避免自己笑出声来。
好。
连主子都站到对面去了。
已是恼得满脸通红的家伙一时间就连发火都做不到。
“行了，你们先退下，我跟他聊！”
好不容易等杨语冰才吞下了嘴巴里的笑意，她这才挥了挥手，将那一大批伙伴驱散开，自己则是大大方方地来到顾意的马车之下。
“诶你要干嘛？”
眼看杨语冰就要直接翻身上车，顾意连忙制止。
“肯定是上车啊，聊天不上车聊，难不成你要本小姐站在地上跟你说话啊？”
才只是第一次见面的杨语冰冲着顾意翻了个白眼，旋即不顾少年的反对，愣是坐到了顾意身边来。
一瞬。
冰冷至极的剑意在顾意左手边炸起。
“冷静。”
顾意连忙侧身稳住全程看戏不发一言的白羽，既是知道对方乃是四大家之一，贸然出手，肯定得不偿失。
“先看看她要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