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王爷第一次去那儿正好是秋季结束的时候,当时塘边大树的叶子正日益变黄,沙沙的在水上安息。
塘岸如此高峻,岸树又是那么高大,难得有一丝风掠起水塘的微痕,在它的皱纹,世界陷入了沉寂,时间似乎也融入了永恒。
当时看着那个鱼塘,沈王爷意识到,它是一个多么美丽而与世隔绝的地方,是钓鱼者流连忘返的胜地。
中州本是天华帝国的南北枢纽,加之临近京都,陆河交错,交通线路颇为完善,本就是各路人马的交汇之地,加之定王爷声名显赫,来到此地的达官显贵不计其数,加之定王爷喜欢僻静山水,所以此地成为面谈的重要之地。
——也是用于钓鱼的不错的地方。
定王爷不会随便带人去他的鱼塘钓鱼。
他只请那些真正懂钓鱼的能挥钩的人——也就是钓鱼行家,尤其热衷于那些从前没有见过他的鱼塘且对周围一切都感到好奇的远客。
他对钓鱼太了解了。
他知道,即便是在真正不错的鱼塘都常有一连几天都钓不到一条的情况,而那些客人会事先对他解释一番,在解释完之后,假如结果不幸被客人们言中,一条鱼都没有钓到,那客人们会更加高兴,而定王爷时常会这样安慰他的客人们——怪了,他们居然不吃饵!
于是客人们滔滔不绝的向这位感同身受的主人解释半天——而那些钓鱼所需的知识如此深厚,难怪这些热衷此道的客人可以一连好几个小时谈论这些理论。
他们总是可以度过一个很痛快的下午,尽管他们一条鱼也没有钓到,来客时常会变得有些不安,于是王爷会安慰他们:“你的垂钓技术很好啊,没得说!”
而客人们被这些话鼓励后,只是一门心思把鱼钩越抛越远,以至于把鱼全忘了。
他们有时认为他们把鱼钓住了,之后会大谈特谈所谓“我弄丢的那条大鱼。”
——在事后的回顾中,这一话题足以使任何一个钓鱼者感慨万千。
“你还记着我去年夏天在你的鱼塘那弄丢的那条大鱼吗?”沈王爷对窗外的千篇一律的景色感到厌烦,目光也由窗外转向压出几道红痕的手,最终落在定王爷身上。
“当然记得。”定王爷的目光投向一旁,并没有落在沈王爷身上。
“那么,你后来把它钓上来了吗?”
沈王爷目光中闪过些许不满,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延续了先前的话题。
“没有,根本钓不上来。”定王爷回答的很笃定,笃定的让沈王爷感觉有些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那里不对。
“可惜了,”沈王爷只是摇了摇头,“但我确实很高兴,它们没有吃饵,反正我们同样享受到了那种乐趣,就像他们吃了饵一样。”
“这倒不错。”定王爷回首看向沈王爷,在保持微笑的同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深情,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在半面银白色面具下的沉稳目光中,隐约倒映出了那片鱼塘的景象。
——那是一片无鱼之塘。
——然而,在那片无鱼之塘中,这些追寻“有”的使徒倾尽一切去追寻那些“无”。
——这种令他们感到惬意的错觉,使定王爷不再认为价值只停留于“有”。
——世人皆知有用之用,不知无用之用。
“无中生有,不过如此。”
沈王爷闻言愣了愣,低头思索片刻后也表示赞同,“确实如此,说到底我们不过是为了享受钓鱼的过程,去享受那难得的远离尘嚣的宁静,至于钓不钓到鱼反倒对我们而言无关紧要。”
在发觉定王爷回首的片刻本应是满足与安宁,然而沈王爷却发现他的目光又不在自身,这种沉默而持久的无视终于打破了沈王爷的最终底线。
沈王爷眉头微蹩,来到定王爷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思绪。
定王爷回以尴尬与歉意的微笑,刹那的不满与烦躁被看到沈王爷的本能粉碎,片刻思考后拱手回复,“我对先前对您的敷衍致以深沉的歉意,但本人本就不善言辞,期望您的谅解,不过鄙人不得不在此等待时机到来,所以只能委屈王爷陪鄙人相待其至。”
“哪里哪里……我才应对强迫王爷为不善为之事致歉……”沈王爷那里不明白定王爷的敷衍之辞,不过定王爷挑明不想和他多话,并冠以执事之名,这时要求其相谈反倒是自己不识好歹,强人所难,最终是不了了之。
于是在片刻的宁静之后,两位王爷都是将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天边的夜幕。
——无月之夜。
【天华帝国&御世帝朝边界·深渊回廊·尘都】
那座城池坐落于两国交界的黑色地带,名为尘都。
尽管听起来是接地气的地方,或许也是混乱的根源,边境治安的刺头。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不错,这里是逃犯与极端分子的聚集地,可也是秩序井然的黄昏之城,可这里的人从来只能在在两岸的绝壁之上望见沙尘般的黄雾——就连阳光躲开了这座万丈深渊之下矗立的辉煌都城。
在名为【猎物】的公共俱乐部中,以慈善募捐为目的,举办了一次假面舞会。
深夜十二点时,几个不跳舞从而也没戴面具的“文学家”坐在阅览室的桌子旁,把鼻子和胡子掩藏在报纸里,在看报,在打盹。
大厅里传出的舞曲的声响,夹杂着仆役们响亮的踏步声,衬托着阅览室的一片宁静,不时,有几位新客人轻轻的敲门,然后在这里入座。
“到这边来玩,到这边来,我的朋友,”伴随着一声粗犷的声音,门被不客气的掀开了,一个敦实的男子走了进来,来客带着血红色的面具,厚重的皮衣,以及不客气的笑容,跟着他进来的是两个女人和一个端着托盘的仆从,托盘上盛着红酒,与几个杯子。
“来这边,这里凉快一些。”男子大声叫嚷,“把托盘放在桌子上……而你们,几位先生,请出去,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 ”
男子大笑着,身体一歪,手扫过桌面,那些报纸与杂志就洒落一地。
“来!把托盘放在这里,而你们……读者先生们,请让开,这里不是看报和搞政治的地方……你们都别看了!“
“我请你安静一点……”其中一个文学家说,出于自身的形象与实力考虑,他并没有在野蛮人“投之以李”的时候“还之以桃”,而是透过眼镜打量了一下戴假面具的人,“这里是阅览室,不是你这种野蛮人撒野的地方……你应当为你先前所做的一切道歉。”
——血红色的地摊面具,穿的有些破旧的皮衣,并不臃肿的身材,以及时不时挖鼻孔的粗鲁行为,旁边的仆人也是一副平平无奇的装扮以及战战兢兢的神情,两个女人倒是有点姿色……
——总的来说,封顶是哪个烂地里的暴发户!
文学家们相视一笑,对着这位低贱的客人并不保留自身本能的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