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天第二次提到那个人了,夏素言的指尖摩擦着杯沿,余光瞥向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的顾晓霜,若有所思。
“尼采。”
顾晓霜终于出声,面色挣扎,“……别说了。”
“我是在帮你而已。”
尼采不为所动,“做只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的感觉固然很安全,但等沙尘暴席卷而来的时候,下场就是脖子被活生生扯断了……怎么?难道少军主冕下还在抱有天真的妄想,觉得某人在接到神州武帝将与一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十五岁少女上位英灵结婚的消息后,还会连一丁点儿联想都没有吗?”
顾晓霜神色阴晴不定。
“五年前休里安纳后你就在做鸵鸟,四年前神圣革命死光了半个统治阶层你在做鸵鸟,三年来欧罗巴风雨愈演愈烈你还是在做鸵鸟……那些也就算了,她早就完全脱离了你的掌控,整个欧洲都没人敢碰她的獠牙,你想去管也只是送菜,但现在皇权都快砸到头上了,再不做好准备,我看你是想变成爱丽舍宫的藏品了。”
尼采淡淡道:“她从血脉觉醒那天起就成了偏执狂加什么来着,哦对,按你的说法叫严重的个人崇拜,又碰了亚空间裂缝里流出来的那些东西,可没苏天征只在嘴上喊喊雷普那么怂,你落到她手里,猜猜会是什么下场?”
顾晓霜的面色越发难看起来,良久之后才苦笑道:“……不,她不会动手的,她是天才,仅此于我军事天才,哪怕真的发现我还活着,现在燕京和巴黎的高端战力完全不成比例,她打不赢,就绝对不会动手。”
“是,她是个天才,而且能忍,为了把一场击溃战变成歼灭战能在暴风雪的山涧里沉默半个月,就算亚空间裂缝里流出的那些东西激化了她人格中的黑暗面,这种天才也不会变,神圣法兰西的皇帝狂妄傲慢,但为了一一扫清欧洲联盟中的障碍也能慢慢谋划三年零八个月逐一击破,让五年前的松散共同体变成现在的法兰西后花园。”
尼采淡淡道:“所以,当她决定动手的时候,你将看到的,或许就是一支打着‘受文明之理赦令,奇迹之人子当由全人类国际共管’旗号的联合国清君侧部队了,哪怕这支部队可能会在你手下的师面前撞个头破血流。”
……艹。
智者最让人扎心的一点就是她说的每一句话听上去总是那么有道理。
“所以,武帝陛下——”
话题进行到这个时候,主动权竟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尼采手中,干掉了顾晓霜后,她淡淡地将话锋转向一旁默默旁听的夏素言:“我想,听到这里,您应该能理解我今天上午所作所为的意图了吧?”
“……可以接受。”夏素言挑挑眉。
“那不知道我能不能再提出一个更进一步些的请求?如果您不想把这场令您魂牵梦萦已久的大婚,变成一场新郎在婚礼现场被人拉着手拽走的狗血肥皂剧、甚至是更离谱的世界大战开幕式的话——”
说是请求,尼采却并没有等天子小姐回答的意思,“那两封将对岚之王和那位皇帝发出的亲笔密信,先暂且放一放,大婚的各项布置和对外宣告,也请稍稍在内阁以外封锁消息,延缓几日进程,尽可能不让那位皇帝太早知道,如何?”
“……”
这一次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天子小姐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中回荡着两人之前的对话,简单几句中巨大的信息量。
——“完全脱离了你的掌控”……吗?
“嗯。”
指尖停下。
“明智的君主。”
尼采完全没有身为外人的自觉,端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从容不迫的淡定姿态和对面两人形成鲜明的对比,慢慢喝下茶水后,她站起身来,“那么,我就不打扰两位了,祝陛下玩的开心,当然,站在盟友的立场上,也希望陛下不要耽于美色,别忘了准备今晚对梵蒂冈使团和法兰西皇帝访华的各项事宜。”
耽于你妹的美色啊……
颇感精疲力竭的顾晓霜翻了个白眼,不过好在这场令人肝颤的茶话会总算在尼采毫不拖泥带水的喷完走人下宣告结束,她也强打起精神露出一个微笑,目送挚友离去,并为终于结束的紧张气氛而小小地感动一下。
“等等。”
然而在尼采的手已经碰到阁楼门把手的时候,天子小姐的声线却再度响起。
“怎么了?”伴随着顾晓霜一僵的表情,尼采的动作也微微一滞,她神色不变,淡淡道:“陛下还有什么事吗?”
“哦,刚刚想起来的一个小问题而已,本来一开始就想问的,结果被冕下几次打岔,差点忘了。”
天子小姐笑了笑,似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什么问题?”尼采不动声色。
“哦,小问题,小问题,朕只是觉得,如果上午在内阁没看错的话,尼采冕下让离开口说话所用的以太烙印——”
天子小姐笑意如常:
“……应该是从她嘴唇上发动吧?不知道是怎么偷偷留下的呢?”
一瞬间,天台上的气氛再度变得微妙起来。
啊——
顾晓霜抬头望天,无语凝噎。
前略,此时大概在第七会场附近某酒店翘首以待的始皇陛下,我今晚恐怕无法如约而至与您相会了,2016年夏,离儿于祖龙阁绝笔。
于是,就这样,各种意义上都没法写在史书、报纸和课本上的——在象征华夏帝国至高权柄的祖龙阁之巅,一场东西方两大集团最高领袖间,围绕“你这海外蛮夷狗大户特么是不是偷偷舔过本皇未婚夫还没擦嘴”这一微妙话题的战争,再度开启了。
又是核平的一天呢。
………
“还真是和平的一天啊。”
始皇感慨。
盛夏的燕京仿佛是活力的代名词,前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堵的水泄不通,古意盎然的老燕京建筑间,叫卖声、说话声、手机快门的闪光咔嚓声、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嘈杂声,一片人山人海。
在因血脉检测大会而从上沪一夜之间涌入燕京的巨大人流量下,连维持秩序的龙军都偶尔会被挤到,这还是两旁的老燕京文化门店分流了许多的情况。
自登基以后就很少能再亲身体验这种市井烟火繁华气息的始皇,此时心中有些百感交集,对少女时代天京盛景的些许追忆,对山河仍在、百姓仍安的宽慰,对素言一朝政绩的赞叹……
也有些无奈的笑意。
“本来说陪你到处走走,没想到却走到屋顶上来了……”
坐在一间狗不理包子店的房顶上,靴下是红砖绿瓦的飞檐,身着漆黑龙袍的天子陛下晃了晃手里的矿泉水,颇有些哭笑不得地对身旁的维多利亚道:“过去偶尔来这边逛逛,朕总是再三严令市政府绝对不准提前清场,然后到地方的确感觉人还挺热闹,就以为她们真听话了——得,今天来了,朕才算知道什么叫真热闹。”
“你小时候天京人口最鼎盛时也没现在的十分之一,看不出来很正常。”
维多利亚正饶有兴致地跟手头的半笼狗不理包子战斗着,身边还摆着一摞空笼,她咬下一口包子,就了口冰红茶,失笑道:“还有,别总说什么陪我走走啊……因为感觉霜儿今晚不可能来酒店找你,心里烦闷想散散步放空一下的明明是你自己吧?嬴政。”
“……哼。”
始皇扬扬眉,转过视线。
“这么大的人,就不要摆出这幅你女儿年龄的姿态了。”
维多利亚摇摇头道:“教廷那群宗教疯子不好好关起门来打自己的火箭,忽然盯上你家霜儿,还派来了亚当夏娃这对每代都强得离谱的王牌,让她今晚不可能再脱开身,这是谁都预料不到的事……静观其变,见招拆招就好,失落也没什么用,你总不能当着素言的面杀进紫禁城把离儿抢走吧?”
“你别总往歪处扯,朕才不是急着想见离儿。”
始皇眉头微蹙,道:“朕只是有些担心那群宗教疯子到底想干什么——过去一百年全世界都没少往梵蒂冈安插探子,虽然连边都没摸上多少,但你可别告诉朕,你不知道那个叫‘国家点火装置’的邪门玩意。”
“……你是想说那些传言里的人体实验?点燃人类灵魂做能在地球以太圈外使用的新能源?”
提到“国家点火装置”这个词,稳重如维多利亚也不禁微微皱眉,但还是摇头劝解道:“那些传言不都公认是造物议会放出来的么?这两家虽没血债,但向来是死仇,抹黑孤立是基本操作,至少不列颠的情报系统没有发现实打实的证据……”
“尸体是没有,但那东西周围常年不散的巨大灵魂波动呢?如果不是拿人类狂信徒当火源,什么等级的权能或英灵武装能几十年如一日的维持那种波动?威廉尼采上都得吐血。”
始皇眉头更蹙,“宗教疯子干出什么来都不奇怪,国家点火装置……它们就算真的拿整个国家来点一把火都有可能,现在莫名其妙注意上了离儿,你让朕怎么不去担心?”
“这——”
也只能说是关心则乱吧,维多利亚只有苦笑,“反正素言、妲己和威廉尼采都在,霜儿等今晚过去也能恢复全部力量,亚当和夏娃就算‘链接’之后,也不可能战胜这种等级的武力。”
“但朕担心的,可不单单是亚当和夏娃啊。”
始皇轻叹了口气,望向遥远的太平洋另一边的方向。
“……也是。”维多利亚也看向那个方向,摇了摇头道:“麻烦真多,还是先吃包子吧。”
“英国的伙食就这么糟糕么,你都吃多少了还不满意……别急,慢慢吃,等会儿再带你去王府井找小吃街。”
始皇一愣,失笑起来,倒也真如维多利亚所言,拿起了一个包子,咬了下去,俨然没了之前蹙眉的忧虑,一派轻松。
华夏的皇,哪有怕过麻烦的。
天塌了,替霜儿扛起来便是。
………
与此同时,视角转到在刚刚被维多利亚和始皇遥遥望去的地方,转向两人眼中的“麻烦制造者”们。
造物议会,教条禁区。
【轰——!!】
巨大而漆黑的光之洪流,席卷了近千平方米的大厅,彻底毁灭了眼前的一切障碍。
“实验体代号galatea,第一百五十四次战力测试完成!”
“统计完毕,靶目标全灭!毁伤等级9!”
“黑圣剑无异常,圣剑工程数据更新进度91.73%!”
“伪天征令第三、第七环节异常,武神工程数据更新进度64.52%!”
“拉普拉斯妖建模完毕,狄拉克之海修复开始——”
“综合评价:次位英灵!”
巨响停止的第一秒钟,十多名银色长袍的研究员就与时间赛跑般冲入废墟般的实验大厅,用各种精密仪器开始测量数据。
烟尘散尽,废墟的始作俑者伫立在唯一完好的地面上,面无表情,默然不语。
那是黑色的加拉蒂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