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洲远离北域,从未受北魔之害,近年还与昭齐交恶,自然是对此充耳不闻。而东洲海妖一族并无征讨战力,但财货充足,为昭齐朝廷提供了一大笔军费,而那西大荒洲的拜天神殿,则是对此战最热心者,他们早就在西边与魔族争斗了数百年,此次不仅出钱,还派出了一大批兵马,出了西洲庶人关,前往山海关为中洲助阵。
而中洲,作为天下最富饶也是最人杰地灵之地,自然是出力最大者,毕竟北洲魔族肆虐中洲的历史已有千年,家仇国恨、利益牵扯,他们没有理由拒绝这一提议。
没有人去问为什么是此时,也没有人去问该如何做到,北域魔族凭借着雪原天堑在北洲生存了数千年,从来没有哪一次被来自南方的人类战胜,而这一次,他们又是何来的信心?
没人知道。
黄金台上,风雪不入,几十位来自天下各方势力的修行者各自落座,寂静无声,直到最后一个人推门而入。
“昭齐军,先锋司令,季泓宇,”老将军把兜鍪摘下,递给一旁的军士,“吾代表昭齐国,感谢各位前来助阵。”
按照预定的计划,征魔战役分为两个部分,一是试探性的先锋行动,二是收集情报完成后的大总攻,而久经沙场的老将季泓宇,正是一位四阶兵修,前锋军的先锋司令。
“季将军不必多礼,”有一位穿着大红色道袍的年轻男子站起身来,向季泓宇行了一礼,“征魔讨异乃是我神教本分,此次出征,自是承我天神旨意,赦除天下。”
季泓宇微微皱眉,他很少跟拜天神殿的人打交道,之前只是听那些戍守西疆的战友说过些神殿的闲话,倒是不知道他们都是些神神叨叨的家伙。
“不知此次,神殿派兵几何?”又有一位男人开口道,众人见他身着月白色衣衫,自是明白他是乾元剑宗之人,他也自我介绍道:“在下是乾元剑宗五长老,邱可。”
那红袍年轻男子道:“神殿先锋军五千,另有两万教军整装待发。”
他微微一笑,道:“我为神殿司谕大神官,司谕均,四阶教修。”
在场者皆是大骇,拜天神殿除教宗以下,有三大神官,分别是司谕、裁决、御教,换句话来说,拜天神殿此时已将自己一臂送来,只为与昭齐共讨魔族。
邱可赶紧起身,对着毕恭毕敬道:“竟然是司谕神官,刚才鄙人直言,多有不敬,还请阁下谅解。”
司谕均轻笑,也不做多解释。
在场的各位虽然心里鄙视邱可的装腔作势,但自己的身份毕竟比不上司谕神官,实力更是不如他,有再多的话只好憋在心里,偷偷抱怨为何宗门长辈派自己前来。
乾元剑宗五长老邱可见司谕均没有什么表示,只能尴尬的收手坐下。
“既然是司谕神官,想必定能助此次北伐顺利……”昭齐先锋将军季泓宇说了几句干巴巴的客套话,开始提议在场的各位作个自我介绍。
“乾元剑宗五长老,邱可,三阶剑修,带弟子三百,二百五十位一阶,二十五位二阶,二十五位三阶”
“拜天神殿司谕神官司谕均,四阶教修,领兵五千,两万教军在后。”
“神霄宗七长老颜化玉,三阶道修,有弟子四百,皆为一阶道修。”
“渔阳王府朱家,朱夕仲,领兵两千人,有民夫四千。”
“昭齐九门,钟瑜,三阶剑修,有九门使三十人,二十五人二阶,五人三阶。”
……终于到了一位青年,他先是向众人行礼,才开口道:“万道学宫四君子,姜玮,三阶言修,有学宫弟子,剑修八十一人、言修五人、音修一人、阵修十人、器修十人、卦修二人……”
他零零碎碎,竟说了近十种修行者,虽然多为一阶,但道途之丰富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好,”先锋将军季泓宇率先鼓起掌来,“学宫为了征魔大业如此尽心尽力,真乃国之栋梁!”
众人也清醒过来,纷纷恭维万道学宫那位年轻的四君子,姜玮也不太好意思,羞红了脸。
司谕均依旧笑而不语,甚至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北赵王府……”
“洛阳府军……”
终于,这亭台里的人都快介绍了一遍,到了角落里那一位少年,他说道:“北燕王府,荆玟,二阶兵修,有北燕铁骑三百六十五骑,其中一阶三百人,二阶六十五人。”
这六十五人自然是包括他在其中的。
不明所以的人以为这只是一个小势力,毕竟昭齐国君在呼唤天下群雄时并没有提出什么限制要求,事实上,黄金台下还聚集着许多散修或是一些自发北上的小团体。
毕竟中洲苦魔旧矣,先锋军也不介意多一些炮灰为他们送死,你情我愿,有什么不好呢?
但有些人明白“北燕铁骑”这四个字在北燕的意义,他们早就不是一只普通的骑兵军队了,他们曾是北燕的骄傲,是北燕最鲜艳的那面旗帜,只是随着北燕王的死去,一切都灰飞烟灭。
曾经那只威震北燕的骑兵已经燃尽,但它的灰烬仍残留于世间,尽管被大雪掩埋,但终有一日,它会被重新点燃,直到将这片天下彻底烧遍。
但总有人,还会记得它的威名。
“是北燕王的那只骑兵吗?”先锋将军季泓宇站起身来,看向荆玟的眼中满是热切,“北燕王,荆振海。”
荆玟沉默了一会,眼神低暗,他是独自前来的,没带任何人:“正是家父。”
“好、好……”季泓宇接连说了两个“好”字,却一时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和他聊他的父亲?还是昔日辉煌的北燕铁骑?都不妥。
荆玟笑了笑,没说什么,他知道父亲战功赫赫,一手打造了名震中洲的北燕铁骑,但没想到他仅仅死去不到一年,北燕竟然已经沦落到无人问的地步了吗?
季泓宇见众人的目光中多有疑惑,也不再过问,而是对着众人说起了大概的计划。
山海关、饮马湖、狼燕山、大雪原、云宫,这是目前可知唯一能到达终点的道路,尽管人族与魔族厮杀千年,但人类对这个盘踞在大陆北方的敌人,只有陌生。
截止目前,人类军队能到达的最远处,便是狼燕山后的那片大雪原,在寒冬到达时,连北域最骁勇善战的魔族也不敢轻易踏入那片大雪原,因此,先锋军的目标就是在来年的夏天到达狼燕山,为接下来的大部队铺好道路。
再多详细的计划就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了,最后有资格再上一层楼与季泓宇商讨的,不过寥寥几人。
那其中,自然有司谕神官司谕均、乾元剑宗五长老邱可、神霄宗七长老颜化玉、昭齐九门钟瑜,甚至还有万道学宫四君子姜玮……
那其中,自然没有北燕王府少将军荆玟。
荆玟离开黄金台时,已经是奄奄黄昏后,少年踏着一地乱雪回到军营时,看到的居然是这样一副令人啼笑皆非的场面:
营地的中心不知什么时候被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地方,用木材堆出一个篝火架子,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小半个营地,翻涌的热浪融化了帐篷旁的落雪。
魏子期和许多士兵聚在一起,喝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酒,正在划拳猜码,动静大得连在营地边缘的荆玟都能听见。
他走到站岗的卫兵身旁,问道:“是谁架的这个篝火?”
被问到的卫兵有些紧张,中气不足道:“是……魏姑娘。”
“哪来的柴火?”
“附近有个小镇,有些商人在出售货物,是魏姑娘出钱置办的。”
“酒也是她在那买的?”
一问到酒,卫兵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是。”
“哦……”荆玟把这个字拖得长长的,“谁带头猜码的?”
“也……也是魏姑娘。”
荆玟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他从哪学得这些把戏?”
“属下也不知道。”这句话卫兵说出来倒是十分自信,因为他刚刚换岗下来,火他烤了,酒他喝了,但这码他可没猜。
荆玟拍了拍卫兵的肩膀,吓了他一跳,但他只是摇了摇头,一个人走了。
卫兵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萧瑟,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好裹紧了身上的棉衣和铠甲。
荆玟并没有直接走入众人欢闹的篝火晚会之中,而是在不远处找了一个可以看到、又不会被发现的地方,自己一个人坐下了。
看着他们的欢闹,荆玟不自禁想起了曾经的北燕铁骑,荆玟八岁那年就经常被父亲带到军中培养,兵修路子更是从小开始练起,在北燕打的大仗小仗自己也曾观望过。
山海关在四年前曾失守过一次,那是一个无比寒冷的冬天,北域魔族人驯养的牛羊全部死绝,中洲北燕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食物来源。
舍生忘死的人有多可怕?一支没有退路的军队有多可怕?荆玟在那一年见识到了。
也是那一年,父亲封了北燕王,北燕荆家从未有过如此荣耀,一时间北燕荆府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
如果没有意外,荆玟也许会努力修炼,等待着有一天接下父亲的担子和爵位,成为新的北燕王,继续镇守着昭齐北方的这一片动荡之地,继续在每一个寒风刺骨的夜晚里穿行,将自己的兵器刺入每一个入侵魔族的咽喉。
如果。
没有如果。
一场蓄意的谋杀摧毁了这一切,父母双亡,荆玟被迫接下了少将军的名号,曾经威震北燕的铁骑也不复当年,若是曾经,他们怎么会敢在军营里喝酒娱乐?
荆玟知道这是不对的,可明日便要出山海关了,三百六十五加一人,又有几人得归?倒不如让他们再最后放肆一下吧,反正自己也不是北燕王,只是北燕王之孤罢了。
荆玟不再去想那些事,他知道自己能统帅全军仅仅是凭借着“北燕王子嗣”和“二阶兵修”这一身份,说到底,自己什么都不是。
力量,在这山雨欲来的乱世,只有力量才能够保全自己。
荆玟伸出自己的手,虚握又张开,感受着其中独属于三阶感幽境的力量。
“还差一线才能突破到感幽巅峰啊,果然,纸上谈兵还是有极限的,我需要……”
“嗨!”
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吓了荆玟一跳,千钧一发之际他差点就把拳头挥到魏子期脸上了。
“你干什么!”荆玟说道,话音刚落他才发觉自己的声音似乎大了许多。
果然,魏子期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期期艾艾道:“我只是见你这么久不回来,有点担心你……”
她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你没事吧?”
荆玟吸了口气,他有些愧疚于情绪崩溃之下对少女的严肃,却又碍于某些说不清的尊严无法开口道歉,只好抛下一句“没事”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魏子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什么也没做。
“‘没事’是男人最大的谎言。”她喃喃自语道,“看来我得想个法子,救救这个家伙啊。”
说罢,她也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