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二十四年,盛冬,蓟城魏府,雪落纷纷。

月光惨淡,灯火阑珊。青砖白瓦上冒出一个乌黑的小脑袋,她露出半个头,小心翼翼的观察了四周。

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天助我也。

魏子期一个翻身,稳稳当当落在了地上,厚实的雪层完美的掩盖了她落地的动静,少女拍了拍衣服上的雪,贴着墙慢慢移动。

少女一身男装棉袍,把自己高挑的身材藏在了白色袍子厚厚的阴影里,只是裸露在外的皓腕胜欺霜雪,令人瞩目。

“呼、呼……”少女呼着气,突出白雾,裹紧了身上的棉袄。她本是京城人,那里比起蓟城更温暖,可父亲前两年不知为何做出了搬迁北方的决定,自己一家六口人一齐北上,到了蓟城安家。

凭借着家族的名声和父亲的才能,蓟城的魏府很快建立,渐渐打出了名声。

魏家这个姓氏可不一般,据说在不知道多少多少年前曾出过一位五阶天门境的大医修,可传到魏子期身上时,她已是曾了又曾的曾孙女,家里已是分了又分的分家,到自己手里的只有家族人手一本的《魏氏医典》,和祖上鼎鼎大名的魏医仙名号了。

可这魏子期并不在意,因为她有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她是个穿越者。

不对,是“他”。

魏子期的父亲魏居敬在家族中还算有些天赋,早早修行到了三阶感幽境,连带着魏子期这个魏府二少爷的日子也过得不错,随着二少爷一天天长大,魏子期脑海中也渐渐浮现出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魏子期很快便认定了自己的身份,正打算凭借脑海中那些知识大展身手时……

她搬家了。

没关系,金鳞岂是池中物,魏子期相信自己即使在蓟城也能闯出独属于她的一方天地……

她落水了。

事后问责起来,魏子期觉得河岸旁的那块石头要负八成的责任,剩下二成是鱼竿的,要是自己不空军,早就离开了,哪还会有绊倒落水的机会?

这一落,对魏子期接下来的人生产生了毁灭性的打击。

随行的下人们将不会水的二少爷捞出来时,二少爷已经变成了二小姐。

经过一阵鸡飞狗跳,魏居敬夫妇总算相信了她的身份,但流言已经在整个蓟城里传播,大街小巷无人不知魏府有个化女的“二少爷”,魏府夫妇实在没有办法,找不到复原的办法,日子总还是要过的,女孩子的名声最重要,他们只好将魏子期锁在了家中,美曰其名“深闺”。

魏子期不干了,她到现在还没有接受变成女性这个事实,更不能想象接下来相夫教子的人生,于是她在受困的第二天深夜,就趁夜色摸出了房门。

夜雪月幽,正是跑路好时机,魏府本就没几个家丁,就算被发现了,也只有父亲一人能拦住自己。呵,这家,我魏子期逃定了!

魏子期走过一个转角,看见她父亲那张方正的国字脸。

“抱歉,打扰了。”魏子期倒回一步,往来的方向离去,明明只是走路,却快赶上平常人小跑的速度了。

“站住!”

身后传来父亲严肃的声音,魏子期犹如被拧了发条的玩偶,机械的一点一点回过头去。

魏居敬站在过道的转角,提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魏子期看着父亲把那上面盖着的白布摘掉,原来是一盏昏暗的灯笼。

难怪自己没有发现,可恶!

“啊哈哈爹爹,大晚上的您还出来散步?真有闲情雅致啊,儿子就不打扰您了,您老慢慢走,不过这天落了雪,您还是多加几件衣服防着凉了吧哈哈……”

魏子期一个脚底抹油,就使劲往反方向跑去,还没跑出两步,就感觉小腿一麻,整个人瞬间失重,栽倒在雪地里。

“呸呸!”魏子期把灌进嘴里的雪吐了出来,撑起身体扭头往身后看,自己的小腿上果然整整齐齐的插着一排银针,在父亲提着的灯笼的淡淡火光下反射着微微银光。

“魏居敬,你居然对你亲儿子下手!”魏子期大喊大叫起来,“丧尽天良啊!”

少女的嗓音如黄鹂鸟般悦耳,可嘴里却不断哭喊着不成意思的句子。

魏居敬走到她跟前,轻轻道:“别装了,这点毒根本毒不倒你。”

魏子期一下收敛了动作,换上一副笑脸:“爹啊,您有什么事找我吗?”

魏居敬一摸胡子:“当然有啊,”他假装没看到魏子期悄悄拔银针的动作,冷笑道:“你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是想干什么?”

“哎呀,您看,这月亮真圆。”魏子期笑着道。

魏居敬抬头一看,那轮残月分明被微云遮蔽着,半遮半掩,模糊不清。

他再低头一看,原本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男装少女已然不见踪影,雪地上只留下一个人形的小坑,他再向前看去,只看见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在玩命地狂奔着。

“魏子期!”魏居敬对着空无一人的院道吼着,“来人,把她给我找出来!我看她要闹到什么时候!”

魏居敬再见到魏子期,就是一个时辰后了,她正被院府家丁和婆婆丫鬟们围在一棵大槐树上,大家脸上都带着深夜被迫起床的悲愤表情。

“二小姐,求求你赶快下来吧!”

“是啊二小姐,您就别闹了,跟老爷说清楚吧,老爷他不会怪你的。”

魏子期抱紧了槐树粗壮的枝干,狗急会不会跳墙他不知道,人急了倒真的会上树,她不是打不过这群家丁和女人,只是没有办法确保他们不会受到半点伤害,之前她栽倒在雪地里时,脸可冰极了。

“子期,”魏居敬走到树下,把手放在自己背后,“爹爹知道你也不想做女孩,但事已至此,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爹,别说这些没用的,”魏子期把自己往树后缩了缩,“给句痛快话,到底放不放我走?”

“你若是个男孩子,我是万般没有道理拦你的,”魏居敬语重心长的说,“可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外人会怎么看你?”

魏子期真的看了自己一眼,嗯,看不到脚,肯定是衣服穿得太厚了,下次换宽松点的吧。

魏居敬满脸黑线:“我数到三,你要是再不下来,我就去找你娘,看她劝不劝得动你!”

“别别别,”魏子期连忙阻止,“别叫娘,我下来,下来还不成吗?”

“一。”

魏子期对着魏居敬笑了一下,魏居敬也微微扬起嘴角。

下一刻,她松开了双手,任凭自己向下坠落。

银色的光华在夜空中闪过,发出一连片微不可查的碰撞声,如同落叶沙沙。紧接着,围在树下的护院家丁们成片成片的倒下,那些下人们也被吓了一跳,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在小院里乱跑,场面顿时热闹极了。

魏居敬的脸色一变:“山舞银蛇?你修炼到什么地步了?”

“不才,”魏子期从地上爬起,她错误的估算了自己的降落能力,要是换成以前的男身,她会在意这点问题?

魏子期发出骄傲的哼哼声:“两百六十七根齐射,这一下他们至少得昏半个时辰。爹,接下来你该拿什么来拦我?”

魏居敬看向二人之间的地面,那积雪上落着数百根银针,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他刚刚打出来的,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教出这么一个大孝女!

魏子期一挥手,两百六十七根银针从地上和那些昏迷护院的身上飞起,慢悠悠飘到她手中,又被她小心收到宽大的袖子里。

“你突破了?”魏居敬顿时失色,对着女儿问道,他当然对这一招无比了解,魏家以闻名于世,但乱世中医者可以仁心救人,不可以仁心渡人,行走江湖自然要有护身秘术,这一招“山舞银蛇”便是魏家绝学之一,至于那一手收针入袖,更是只有三阶感幽境修士才能做到的。

原来,自己的女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优秀到了这个程度吗?十八岁的三阶修士,谈不上凤毛麟角,但也算得上是人中龙凤了,未来的前途自当不可限量。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谁,”魏子期一挑眉毛,好看的小脸上满是兴高采烈,“不过爹你教得也不错,那么我走了,江湖再见啊爹!”

少女挥挥手,转身离去,只带走一身雪花。

魏居敬也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朝着叛逆女儿离去的方向微微挥手……

随后四百一十五根银针游入了夜空、刺破了落叶、穿过了雪花,直奔少女离去的背影而去。

魏子期在一刹那转身,将手中宽大的白布一展,魏居敬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随后少女站定、收起白布,在手中掂量了一会,随后微微一笑。

“七十五根,我就收下啦!”

少女终于离去,她的身旁零落着余下的三百三十根银针,那些银针并没有和其他七十五根银针一样往魏子期的四肢上飞,魏居敬真真正正的无奈了,一挥手,那散落在地的银针如臂使指般飞回他长衫衣袖中。

老父亲魏居敬对着那稀疏的月光独自哀愁,默默道:

“老狐狸斗不过小狐狸了……女大不中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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