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姐，那是什么？”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雅人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停留在驾驶座饮料架上，那里插着一把手枪，除此之外，还有几枚流淌着荧光的玻璃试剂也“叮当叮当”地被放置在方形的饮料凹槽当中。

“怎么了？”

真澄回眸，她嘴中正嚼着口香糖。

“那是枪吗？”

雅人谨慎的问道，他祈祷着真澄能否定自己的猜想。因为日本并不是一个“自由”的国家，根据日本法律，而非法持枪违反《枪刀法》，最高可判处无期徒刑。

“是哦，但不是普通的枪。”

真澄拉下手刹，将手枪拿起。与此同时，真澄将空弹夹退下，接着将胶囊大小的玻璃试剂一粒粒地按入弹夹中，试剂的尾部是与正常子弹相同类型的底火和弹壳，试剂和弹夹的弹簧相撞，发出清脆的“咔嚓咔嚓”声。

十字路口的红灯依旧亮着，丝毫没有变绿灯的迹象。真澄的动作很熟练，雅人看得有些出神，试剂逐渐没入弹夹所发出的金属碰撞声居然和人行道的绿灯“嘀嗒”声奇异地处于同一个节奏上。

“Anti-Magic 530，这把枪的型号。”

真澄继续说道：

“特殊型号的手枪，子弹也必须要定制，为了方便区分，每颗子弹上也都刻有对应的编号……”

“不不不，请等一下。”

雅人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他连忙打断了真澄对于枪支的介绍：

“为什么吉田姐你会有枪？！这绝对是违法的吧？”

雅人透过车窗将视线瞥向街道，这里的人流量比起之前的街区已经少了很多，但与此同时，负责疏通街道与指挥人群的警察数量却不减反增。

“为了保护你。”

真澄如此回答道，她将子弹上膛的手枪又放回了饮料凹槽中。但真澄发现就这样放在不安稳的凹槽处似乎会触发扳机造成走火，于是她将手枪卡在了车门下的扁平置物架上。

“可是，让我待在医院里不是会更安全？”

雅人对此感到十分不解，因为在“乌鸦少女”的全频道广播结束之后，医院外的人群就不可避免地陷入慌乱和恐慌之中，与其在不知道发生外面闲逛，不如老实呆在有警察值班的医院。

真澄摇了摇头：

“和我待在一起比较安全。”

“吉田姐你的意思是？”

“警方不安全。”

真澄的回答斩钉截铁，这句话让雅人感到有些莫名紧张，于是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问道：

“为什么这么讲？”

“总之就是不安全，‘深潜者’很明显是冲着你和桐生来的，在现在这个时候，不要轻易地相信任何人，即便是警视厅。”

交通信号灯的红灯转变成绿灯，警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不知会驶向何方。真澄松开刹车，踩下油门，车辆又缓缓地压过斑马线。

“你知道吗？桐生失踪了。”

真澄缓缓的说道，她看向了车内的后视镜。

“什么时候的事情？”

雅人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今天的事，是白石给我发的消息。”

真澄调整了一下车内的后视镜，然后将她的手机塞进了雅人怀里。雅人滑动屏幕，点进了右上角冒着红点的社交软件：

“白石？”

雅人看着联系人的名称，不由得轻轻念了出声。

“小枫歌”

这是真澄留给白石的名称备注，白石的头像是一只蓝色的猫猫，她的聊天框被真澄置顶了：

“真澄姐姐！桐生失踪了，你那边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吗？”

“别着急，我现在赶过去。”

下面这一句是真澄的回复。

“32分钟前”

而这一段透明黑底白字信息则是系统标记的时间。

前方的车流渐渐变得堵塞起来，闪烁的黄色车灯海中混杂着红蓝交替闪烁的警灯，戴着白手套的交通指挥员举起右手，指示着车流汇入由警视厅临时搭建的检查站。

“伊芙……”

雅人在零碎的记忆中努力搜寻着有关这个名字的所有片段，可不知道为何，所有与这个名字有关的内容都是一片如同马赛克般的空白。

可雅人坚信着，他坚信他曾经认识这个名字：

“我好像认识伊芙。”

真澄瞄了一眼雅人，随后左手上挑拨动转向灯，跟随着交通指挥员的手势跟随在车流的后面。雅人思考着，犹豫着继续开口说道：

“伊芙，是位女孩吧？”

“是。”

真澄点了点头：

“然后呢，你还能想起点什么吗？”

“伊芙似乎和我有关，对吗？”

“是的，她和你受伤进医院有关。你全都记不起来了吗？”

雅人咬着嘴唇，无论他如何努力，这块记忆都是空白：“嗯，我完全想不起来了。不过，在昏迷的那天时候，我做了个梦，关于桐生的梦。”

肩膀上佩戴着蓝白色“东京自卫队”旗帜的警察正在朝车辆方向走来，他们腰间佩着枪与弹夹，他们依次出示证件，似乎是在对车辆进行例行检查。

真澄踩下刹车，车辆停止向前滑动，她转过头来，盯着雅人：

“那个梦是什么？”

雅人想了想，说道：“袭击我的是怪物，而桐生保护了我……怎么样？很无厘头吧？”

真是的，这都是什么处理问题的手段，桐生和伊芙到底在搞什么啊？真澄已经猜到了桐生会对雅人进行记忆催眠，毕竟如果不那样的话，身为普通人的雅人就不可能会欺瞒过警方的谎言监测。可真澄没想过，桐生居然会将记忆催眠进行得如此彻底。

看来桐生真的下定了决心要自己一个人处理这件事，桐生今天的失踪应该也是由于这个缘故吧？她也许真的去找那位发起全频道广播的少女了。

“你没和警方说吧？”

“没，这只是一个梦而已。而且警方不是说了吗？袭击我们的人是‘深潜者’，医院给我开出的证明也说是因为头部遭遇强烈的撞击而造成的暂时失忆。”

“如果我告诉你，这不是梦境呢？”

“什么？”

“可为什么我什么也记不起来？”

“因为桐生对你施展了记忆催眠，她让你遗忘了这部分的记忆，并让你坚定地认为这只是个梦。”

“记忆催眠？可她是怎么做到的？”

“魔法。”

雅人语无伦次，突如其来的真相让他的思绪有些发懵，关于魔法和桐生，他本来还想想问很多问题，可是等到最后开口时雅人才发现，他张口居然只能问出寥寥数字的“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

“因为桐生想保护你。”

真澄顿了顿，接着说道：

“这个世界存在魔法，魔法会带来不可预测的危险，而桐生不想让你处在危险中，当然也包括我。”

“咚隆……”

“咚隆咚隆……”

马蹄声敲击柏油马路的声响由远及近地传来，即使雅人坐在轿车内，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地面在颤抖。五六匹马咬着缰绳，如风般地从堵塞的车流间穿梭而过。

“骑警？”

骑警驾驭着马匹，跃过车辆的引擎盖，在车流无法畅通驾驶的马路上飞速地前进着。

真澄看了眼窗外，接着说道：

“他们在前往港区的方向，那里的暴乱最严重。警方出动了大量的人力，为了封锁交通，阻止恐怖分子的进一步转移，全东京的电车和地铁都停运了。”

雅人一言不发，他看着窗外混乱的街景有些发愣。他滑开手机的锁屏，点开桐生的聊天框，他很想给桐生发点什么信息，但是他斟酌了很久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桐生啊桐生，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到底参与到了什么程度的事件当中？雅人在思索时无意点开了输入法，不知道为何，他开始编辑短信，而收件人当然是桐生：

“o ki wo”

“お気を”

无意识的，雅人开始按照肌肉记忆输入拼音，而拼音在经过输入法的检索后转变成了日文：

“tu ke te”

“つけて”

雅人按下了回车键：

“お気をつけて.”（注意安全。）

一句话出现在聊天框中，但雅人的拇指却十分犹豫地停留在了“发送”的按钮上，他最终还是没有将编辑好的讯息发送给桐生。雅人内心忽然感到一阵烦躁，他干脆将讯息全部删掉，把手机塞入上衣口袋，接着他抬起视线：

“桐生，他……她也受伤了对吗？”

既然梦境即是现实，那么在遭遇袭击的当晚，舍身挡在怪物面前的自然也是桐生。自己的腿部遭遇了不小的创伤，而置身于战斗一线的桐生伤势绝对比自己要严重。

“桐生受的是贯穿伤，她的肩膀被怪物的攻击穿透，但是她的伤痊愈得很快，也许是魔法的原因。”

真澄转过头，二者视线交错：

“但桐生还是很担心你，一醒来就跑进了你的病房。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对你进行了记忆催眠。”

雅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努力地在有限的有效记忆中反复搜寻，结果毫无意外的，一无所获，但与先前被归为“梦境”的记忆不一样，这一次是完全的空白。

果然，是这个时候。

“桐生，是去找‘深潜者’了吗？”

雅人没有停顿，他接着说道：

““深潜者”劫持了电视信号，进行了全频道的广播，并指名道姓的要求伊芙加入她们。桐生，和伊芙在一起吧？”

“从现在这个情况来看，应该是。”

肩膀上佩戴着旗帜的警察朝真澄的车辆走了过来，他举起右手，让真澄下调车窗。警察简单地环顾了一下车内的状况，接着他点了点头，示意前方检查站放行。而真澄的那把枪被藏在车窗下的置物架里，居然就这样鬼使神差地骗过了安检。

“吉田姐知道桐生会去哪里吗？‘深潜者’和伊芙见面的地点会是哪里？”

“不知道。”

真澄诚实地摇了摇头，她轻轻地踩下油门，车辆距离检查站越来越近：

“但白石在校园内目击到了桐生和伊芙。”

“可她们不可能会知道桐生的路线吧？学校周围的路线纵横交错，只是看见桐生离开了校园，怎么可能就能确定她的目的地？”

“不。”

真澄摇了摇头：

“可以确定。”

“为什么？”

“现在桐生可以操控魔力，攀上屋顶对她来说易如反掌，地上的交通路线对于她来说，当然已经不值得一提，更不用说现在的车辆的阻塞程度已经让警视厅出动骑警了。”

“所以……”

雅人顺着真澄的话继续说道：

“也就是说，桐生会从大楼之间穿梭或者在楼顶间移动，从而直接从出发地抵达目的地？”

雅人立刻想起了小学数学课上的教学讲义：“两点之间，线段最短。”这种十分任性的赶路方式，基本不可能在现代城市中复刻，然而在电子游戏中，这种移动方式却深受玩家青睐，譬如在《怪物猎人：崛起》中可以轻松跃过障碍物的翔虫与《侠盗猎车手》系列里横行霸道的驾驶方式。

真澄点了点头，表示确认：

“是的，所以只要确定桐生离开校园时的方向，就可以基本确定她往哪边跑了。”

“我要一起去。”

雅人的回答很干脆，也很坚定。但真澄却忍不住笑意，最后干脆很不厚道的“噗嗤”一声地笑了出来：

“抱歉，你们俩性格还挺搭。果然性格这种东西，是会相互感染的啊。”

真澄弹了弹雅人的脑门：

“但是雅人你要答应吉田姐一件事。”

雅人屏着呼吸，等待着真澄的下一句话：

“要保护好自己。”

“放心，我会保护我自己的。”

雅人顿了顿，接着继续说道：

“我也会保护好你。”

“……小鬼头。”

真澄轻松地笑了笑，轻轻地揉了揉雅人的头发，她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被察觉的红晕，随后轻踩油门驶过了检查站。

-

不知名的小巷子里

一只黑猫从巷子黑暗的尽头窜出来，落在装着废纸的旧硬纸板箱子上，随即在纸面弹起一阵灰尘。墙壁往下滴着水，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留下水坑。

异常的魔力波动让黑猫身上的毛略微有些炸起，它谨慎的观察着四周，但是在环顾一圈却依然没有发现预料之中的危险后，黑猫的身体又瞬间软了下来。

黑猫心满意足地舔舐着自己的前爪，将炸起来的毛发舔顺，在这之后，它趴在硬纸板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猫猫才不知道什么是危险，猫猫只想好好睡觉。

“砰！铛！”

一柄贯穿藤野宏纪身体的竖直横刀如闪电般的在空中留下痕迹，刀柄咬住他的伤口，将其牢牢的顶死在墙壁上。

“喵呜！”

受惊的黑猫连忙拱起身子，刚着地的前爪踏空，随后“喵呜”一声滚进纸箱里。

巷子的上空闪过一道黑影，劲风过后，帕弥菈悄然落地，凹陷处的积水也仅仅只是溅起几圈涟漪而已。她走上前去，用靴子踩着刀柄，硬生生又将其往藤野宏纪的体内刺入了几分。

“呃……咳咳……”

由异常魔力构筑出来的藤蔓正在瓦解，断落在地上后竟然“滋滋”地往外冒着刺鼻的黑烟。藤野宏纪的潜水头盔已经完全碎裂，露出了他憔悴不堪的面容：

“我们已经成功了。”

藤野宏纪淡淡地说道，他的嘴角上扬，带着不屑的笑意：“我们已经成功取得了‘权杖’，你的学妹已经死了。”

“安静。”

帕弥菈咬着后牙槽，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但她的呼吸在不可抑制地加重，在藤野宏纪那如同破旧发动机的沙哑笑声中，帕弥菈甚至可以听得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她正在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尽可能冰冷的语气审问道：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将东京毁灭，就是你们想做的事情吗？”

“显而易见，帕弥菈小姐。我们的目的并不局限于毁灭东京，我们致力于覆灭现在的人类社会。”

“为什么？”

藤野宏纪又爆发出一阵狂笑，浑浊腥臭的血液从他的嘴角溢出，血液堵塞着喉咙，让他像绝症病人一样剧烈地咳嗽着：

“怎么？你是觉得我们的目标很极端吗？不不不，社会上的很多人都这么想，这些人也包括你们，包括警视厅，包括‘奇迹三角’！”

藤野宏纪笑道：

“不然我们怎么会知道关于你们的一切？芙嘉洛怎么会被独自一人安排去押送青山银行的神奇物品？”

藤野宏纪直勾勾地盯着帕弥菈的双眸，那里蕴藏的情感十分丰富，有伤心、有愤怒、有不解……但更多的却是克制：

“因为我们就在你们身边。”

“闭嘴。”

帕弥菈手握横刀刀柄，愤然沿着藤野宏纪的伤口往上撕扯着，暗红色的血液攀上刀面的纹路，“滴答滴答”地落到地面上，在枯死的藤蔓上溅起血红色的苔花。

“她的名字叫早川彩乃，对吗？今年十七岁，是曦海高中的学生。”

藤野宏纪冷不丁地说，而帕弥菈则因为愤怒而握紧了拳头：

“住嘴。”

帕弥菈往横刀上注入了巨量的魔力，藤野宏纪的身体正在迅速地分崩瓦解，他的伤口处已经变得干枯。藤野宏纪强忍着剧痛，却依然咧嘴狰狞地笑道：

“一直尊敬着你的后辈，爱慕着你的学妹，最终却死在了你的行动计划里，你本应该注意到计划的不对劲，却还是将她推向了死亡……哈哈哈哈哈！”

帕弥菈抬起视线，无神的双目抑制着极端疯狂的愤怒，她距离丧失理智只有一步之遥。

“你真是一个失败的队长。”

藤野宏纪抛出了满意的最后一击，如暴风压倒芦苇，帕弥菈强撑起来的内心也如玩具积木般瞬间倒塌。于是帕弥菈松开了刀柄，在指尖跃动的袭紫色魔力也在一瞬间停息，归于平静，她一言不发，周围的气氛静到可怕，环境的温度也瞬间冰到极点。

“呵，怎么了？想杀了我？你没理由杀了我，我还有你们想知道的更多情报，你不可能会杀了我！”

“住嘴！”

帕弥菈咬破了嘴唇，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下，她的呼吸逐渐变得混乱，汗水打湿脸颊，蓝紫色的头发紧贴着她的额头。

“滋啦滋啦……”

“滋啦……”

“帕……”

“帕弥……”

“帕弥菈！你能听得见吗？”

通讯器中被阻断的信号终于恢复，在短暂的电子噪声闪过后，通讯频道的那头传来的是江崎未来的声音：

“活捉他！活捉藤野宏纪！我们需要通过他确定警视厅卧底的名单！”

“再重复一遍——嘟，嘟，嘟……”

帕弥菈将通讯器从耳边扯下，扔在了地面上，并用脚碾得粉碎，与此同时，裂缝也开始从她的脚下向四周蔓延。四周的魔力源源不断地流入帕弥菈的体内，她身上的伤口在慢慢愈合：

“我杀了你！”

再度睁眼后，帕弥菈的眼眸中闪烁着纯粹的紫，多余的魔力附着在她的身体轮廓上，伴随着帕弥菈的呼吸而不断起伏着：

“大·胆·狂·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