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已经多起来。周边有两所大学,但现在还看不到大学生,他们不会起这么早。不远处就是公交车站,行色匆匆的上班族边喝着豆浆边拨弄着手机等车,带着早起的困倦。有人头发瘪瘪的,显然睡相不好压坏了发型,还有人发梢是湿答答的垂下来。
大概从六点半开始,就可以看到零星出现的上班族,一个小时后的现在其实已经过了高峰期。这几天值夜班的经验总结下来,晚上十一点,还有大学生在街上逛;凌晨一点时偶尔过去一辆咆哮着的跑车;再晚一点,我困得不行趴在面馆的桌子上半梦半醒时,拉面馆总会进来几个打扮艳丽但神情疲惫的女人,也不要拌菜和鸡架,只是一碗面慢慢吃着,吃完就走。
等太阳慢慢升起,困劲过了的脑袋阵阵发木,我会和同样熬了一宿的面馆大师傅闲扯两句,说起后半夜进来的女人,大师傅发出一声冷哼:“咱们这样熬夜挣得钱可跟人比不了,人是张开腿挣钱的。”听到这里,我用已经麻木的大脑尽力控制鼻子发出哼哧哼哧的笑声,有些像猪哼哼。
站在拉面馆门前,我反而不急着下班了,明明到时间之前急得要死。大腿的肌肉群突突突发抖,身子微不可查地左右晃了两下,然后被一个白发红瞳的美少女抱住:“二十四小时不合眼在工地值一晚上班,很艰难吧?嚯,走了三万多步?辛苦了辛苦了。”
当然,并没有什么美少女,我在幻想中醒来时腿一软,险些坐到地上,身边经过的,被家长牵着的小孩朝我翻了个纯净的大白眼,我苦笑着稳住身子,走下拉面馆的台阶,准备回就在街道对面的宿舍。
一辆紫红色的414路驶过,减速刹车停在公交站,我的目光随着它移动,然后...
等下,大街上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
“我草。”
坦克,英文名是tank,t,a,n,k。作为一个半吊子军宅,我轻松认出了那台大刺刺停在路边的庞然大物:谢尔曼,谢馒头嘛。
谢尔曼有一大堆型号,隔着六车道实在是分不出来具体是哪个,谁让国内大部分军迷都是对三德子了解更详细。我知道可以通过前装甲形状,火炮样式,车体悬挂,车体长度这四种方式区分谢尔曼的具体型号,不过距离这么远还熬了一夜,根本抬不起眼皮的我实在是看不太清。
从未觉得这个红灯如此漫长,我疲劳到极点的神经在刺激下发抖,正常情况下,那声“我草”恐怕会让半条街的人回过头来,而现在只是卡在嗓子里。
总算等到绿灯,双腿根本不支持小跑的力量,我只能一步步尽力在斑马线上挪过去。随着距离拉近,我注意到这辆谢馒头炮管末端圆圆的制退器,有这个特征,那型号就很清楚了,这是英国的十七磅炮,而装备十七磅炮的谢尔曼只有一种(实际上还按不同车体分为几个更细的子型号),大名鼎鼎的英国改型,萤火虫。
好大,不对,是太大了,以我的身高,头顶都没有车体高,更别提炮塔了,从下面望去,炮塔就是一团巨大的黑色阴影。绕着车体走了一圈,上面遍布着油污,泥土以及浮尘,看上去比最好的模型都要逼真。侧面有一行剥落的白色编号:T14986。
连车号都有,这玩意也太真了,我忍不住发出赞叹。锈住的大脑吱扭扭转起来,这样一辆坦克突兀地出现在省会城市的主干道上,原因大概有三种:一、国内某家博物馆,或者某个收藏家把它暂时放在这里。二、这是某个电影道具厂做出来的东西。三、二十四小时不合眼终于出了幻觉,实际这是一台普普通通的挖掘机,甚至出租车。
十步开外就是个足足二十多人等车的公交车站,然而一个人都没有朝这边望过来,哪怕这辆萤火虫占据了两个半停车位,宽度超出车位的一半躯体又占用了一排行车道。来车站的环路客车也只是熟练地一个甩尾,险而又险地避开垂下的炮管,稳稳停在车站前。
说起来,国内哪有这么大气的军事博物馆啊!特意搞来一辆外国才有的展品!再说了,国内拍电影总不能去拍二战欧洲西线战场吧?做这个道具车有什么意义?难道是想做美军的谢尔曼,但是做错成了萤火虫?拜托,能在细节做的分毫不差的设计师怎么可能做错嘛!
不会真是幻觉吧。我苦笑,一脚踢在有着粗大‘八’字型花纹的履带上,履带一动不动,反而是我不小心踢中了凸出来的卡齿。嘶嘶吸着凉气,弯下腰摆动疼痛的脚趾,疼痛缓解了一些,我又俯身向前,摸着车体的侧面,有着发冷的厚重金属质感,蹭了一手的污迹。谢尔曼的侧面厚多少来着,三十?四十毫米?反正游戏中脆如纸,我这么想着,并没有用力敲上去,只是用手掌拍了拍,这也震得指节发酸。
“一大早上敲敲敲,敲你※※※※啊!”炮塔上的车长舱盖毫无征兆地突然掀开,一个人从里面猛地窜出来,帽子斜戴着歪向一边,披散的金色头发肆意地散开,黄色的哔叽布外套有些发皱,这位怒气冲冲的少女双手狠拍在炮塔上拄着身体,居高临下看着我。由于背光,我看不清她的脸,只是被金色的长发吸引了注意力:在阳光中甩动的头发,仿佛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
“呃,我?”麻掉的大脑,还有从萤火虫中蹿出个美少女的震惊事实,让我有点说不出话来。
“不是你还能是谁?!好好的在那,你为什么要敲它啊!!!”从车长位置窜出来的人明显很生气,咬牙切齿的那种,我有些疑惑她为什么会这样,起床气?
“真想拿这把.50把你biu了!!”她拍了拍身旁带着黄澄澄弹链的巨大重机枪。
(PS:.50是英寸,换算过来是12.7mm,这里指的是使用12.7mm子弹的M2勃朗宁机枪,该机枪二战时大量应用在美系坦克、飞机、装甲车上,直到现代依然被使用。)
话说为什么还会有弹链啊?博物馆收藏的坦克都是会把枪管堵死,炮弹子弹拿走的,所以这是道具车?
“啊,不好意思,我只是好奇这辆萤火虫...”
“好奇就能乱拍是吧?”
这下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眨巴着眼睛仰头看居高临下的少女。说实话,这么直勾勾地看颇为不礼貌,但毕竟少女在炮塔顶,离我有一段距离,而且劳累使我本不灵光的大脑更加难以运转,所以才干出这种对我来说需要勇气的事。
“...对不起。”我好不容易憋出一句。
“那你摆出道歉该有的态度!呃...去帮我买包红茶!!!”
“啊...好。”
大概一百米远就是一家小小的便利店,我去工地时经常路过。随便买了一包红茶,金骏眉,稍稍有些贵。
少女在炮塔上打着手势让我扔上去,接到之后啧啧出声:“将就吧...不过我没钱。”
我面无表情。
“啊哈哈...这个给你吧。”大概她也觉得不好意思,干笑声中把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抛了过来,砸中了我胸口,然后翻滚着向下,我急忙用手去捞,在它摔落在地前抓到了手里,就是动作不太雅观。
沉甸甸的手感,坚硬的金属外壳,我展开手掌之前就根据摸着的形状猜到了这是什么,就是有点不太敢相信:这是一枚子弹。
一枚全长足有十几厘米的机枪弹,上面没有任何裂缝或者机关,让它能按一下打出火来点烟。熬夜的劳累,萤火虫,少女,子弹,他们提供着推力,让我的大脑旋转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呐?你没事吧?一副要死掉的样子,累了就去休息。还是觉得不够?那也没辙,回见。”少女冲我歪歪脑袋,右手捏着茶叶,左手抓住舱盖的把手缩回了炮塔里面,沉重的舱盖‘砰’地关紧了。
对,是要回去睡觉来着。
我浑浑噩噩地走回宿舍。肚子咕咕叫,撕开了一根火腿肠,但是嗓子紧的咽不下去,只能把嚼烂的渣渣吐掉,那枚子弹依然被我紧紧地握在手中,我在躺床上之前犹豫着,还是没有把它直接丢在桌子上,而是放到当做置物架的双人床上铺,用装着干净袜子的塑料袋压上。
我很想在床上仔细思考这一早上的奇遇,但我的大脑明显不支持此项工作,它让我闭上眼睛,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