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幻影消失后，心乱如麻的李天佑，脑中盘桓最深的问题。
他试图在学院的论坛寻找答案，可论坛只有同学的玩梗，和教科书的机械复读。
失魂落魄，他走到学院的图书馆，试图从堆满十三层楼的古籍中寻找答案。
“龙，浊物也，本来而有，因缘生，因际会……”
好不容易找到本与龙相关的书籍，然而这本含义模糊的古经文，却并未作出任何简明扼要的解释。
他又翻西方经文。圣经中龙的语法结构用了三个同位语，第一个是“那古老的蛇”，第二个是“名叫魔鬼、撒旦”，第三个是“迷惑普天下”。
龙原来是迷惑众生的怪兽吗？开玩笑，迷惑众生的不应该是魔鬼或魅.魔？
李天佑最终找到一本有关于黑龙的神话书，他小心翻阅，看得津津有味。
据书中说：在人类诞生文明火种之初，黑龙便出现了。
祂迅速统御周围所有部落，成为当地的信仰神，被称作“黑雾之王”，原因是祂的降临，总伴随一片无法驱散的黑雾——这大概就是“黑王”这个简称最初的来历。
祂饮下冥河之水，然后怀了孕，从此祂的精神与祂分离，变成一条白龙，那正是祂的女儿与情人，也是万龙之母。
黑龙统御那片土地数千年，直到白龙由爱生恨，对自己的父亲兼爱人发起叛变。
“真毁三观……第一只黑龙，似乎突然就出现了，龙真的是自然生物吗？为什么，会出现龙这种东西？”
李天佑仍然迷惑，他合上书，走出图书馆，却看到一直等在外面的幼龙妈妈。
“天佑！”
幼龙欢呼一声，便扑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糟糕的念头又在起起伏伏，逐渐控制不住，李天佑咬紧牙关，与体内那邪恶的“龙性”作抗争。
幼龙尾巴高高昂起，柔软的尾巴尖，一直在李天佑面前摇来摆去，宛若跳舞。
李天佑深深咽了口唾沫。
他好想捏住——然后干点邪恶粗暴的坏事。
该死！
耳边仿佛传来“欲.望”的呢喃，他在教唆，他在引诱，试图让这个动摇的自我彻底失去理智，紧接着……
“天佑说好今天陪妈妈的。”幼龙抬起头，幽怨嗔怪。
“抱歉，我错啦。”看幼龙这样，李天佑也很愧疚，说好今天陪她一天，结果晚上就又出去，深夜都没回来。
“今天说什么天佑都要过来陪妈妈睡！”
“什么？不，这个绝对不行。”李天佑冷汗直流，以他现在的状态，和幼龙睡一起会发生什么，他都不敢想。
“为什么呀？”
幼龙表示深深的不理解，她嘟起嘴，表露很不开心的样子，夜幕下光彩夺目的金瞳，紧紧盯着这个她倾注整颗心大男孩。
“因为……我长大了。”李天佑灵机一动，找到很好的借口，“再这样会被笑话，没错，笑话。”
“好吧。”
幼龙低头，她挽着天佑胳膊，小声道：“其实……妈妈也是看天佑今天状态好低落，总像有什么心事。”
“对了！天佑！”她睁大眼，摇了摇孩子胳膊，“有什么事，一定要和妈妈说哦，妈妈永远站在你这边，妈妈可以帮你。”
“好……”
李天佑凝视她的龙角，心情莫名很复杂。
他突然想：会不会等幼龙长大了、清醒了，不再认错孩子，到那时候，自己变成头龙，自此追随她而去——这样选会更圆满呢？
可是……
他想到天桥上来来往往行人的欢笑；想到被黑炎烧成废墟的东海市；想到儒雅严厉老爸；想到那个平凡男人言传身教的诸多道理。
【天佑，不管你以后是当个好人，还是当个坏人，唯有一件事：你得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千万不能迷失自己。】
【放心吧老豆！你儿子我聪明着呢！】
【真明白了？】
【真明白了！】
现在想想——当初他明白了个屁，怪不得老爹最后的表情，既无奈又意味深长。
如今遇到真正的诱惑、产生诸多扭曲可怕的欲望，他才终于醒悟：维持初心是多难的一件事。
他是可以接受龙的本性，成为龙，抛弃一切，去强夺那份得不到祝福的感情……
可那样做之后，他真的还是他么？他的存在，他的自我，他的心，会扭曲成一副怎样陌生的形状？
或许，到那时李天佑就已经死了。
说不定从今往后，住在这副躯壳里的就是大地与兽之王——而不是什么三好少年李天佑。
就如同梦中那个胸藏壮志的土龙族少年，明明是想带族人闯出一片威名，最终却日益骄横，亲手葬送自己族人的性命。
一个人的自我到底由什么组成？
记忆？情感？观念？还是社会关系？好像都沾一点，又好像都差一点。老爹说人最重要的就是找到“我”，可“我”是什么，李天佑其实一直都不太明白。
然而现在，他好像，隐隐有些抓住窍门了。
他记得他曾经看过一本书，里面是写另一个世界“龙”的故事，主角是个软软怂怂的衰仔，喜欢一个永远也不可能追到的学姐。
他体内的小恶魔说他只要忘掉这个又衰又孤单的自己，就可以恢复力量，君临天下，想怎么干人就怎么干人，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可衰仔不乐意，虽然在他的世界里，他只是条忧伤的小舔狗，永远追着那个若即若离的学姐，和当着没有尽头的工具人。
可“苏醒”之后，就连他仅剩的这并不美好的一切，也全都要消失了。
想想那真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天佑~”
幼龙见孩子发呆出神，又轻唤了声。
李天佑这时才如梦初醒，他悠悠弯下腰，大胆地抱起幼龙，随即蹭了蹭幼龙的脸颊。
“我爱你。”他很小声，很小声地轻语。
——尽管这份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性质；
——尽管事到如今，他的爱混杂了身为龙的强烈扭曲邪恶欲望，不再纯洁，或者说从未纯洁过。
可这是他存在过的痕迹。
这是一个名叫李天佑、渴望母爱、也稚嫩简单的男孩，曾存在过的强烈痕迹。
……
“话说回来，天佑之前说勒嘉丝海底藏着一只龙王，还是冰龙？”
“嗯。”
“……”
“怎么了？”
“没。”李修雯勉强笑笑，“可能是妈妈想多了吧，不可能的，哪有、哪有丢掉又要回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