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快到上京时,筠言借口伤势引起身体不适,提前离军。

没什么好说的,未来九五至尊的储君都跟着一块儿拼命,还负了伤,提前离个队搞搞特权,大家都感觉天经地义。

筠言才入城门没走多久,大老远就瞧见两人在自己东宫偏僻的侧门围着棋盘转圈玩儿。

那身形有些熟悉,

筠言生出些许不安,下了马,怀揣着忐忑牵着马儿走近,才发现果真如此。

哪有什么小孩子哭天抢地,

哪有儿什么不期而遇,

自己走了,他看起来还过得蛮开心的。

瞧瞧,跟小老头儿抢棋笥玩儿,说不出的高兴。

“我念你年纪已大,把棋交出来乖乖认输,我就不把你偷换棋的事儿传扬出去,留你几分薄面。”平然打算给臭棋篓子最后一次机会,丝毫没在意旁边站了个牵马的红衣大姐姐。

“偷啊偷的说多难听,读书人的事儿,能叫偷吗?曲线救国,可曾听否?此乃上……殿下。”小老头不要脸的话才说一半,眼尖地瞧见牵马站在身旁的红衣女,当即拱手作礼。

平然瞧他恭敬的样子不像装的,半信半疑跟着看过去,女子轻牵丹马,衣如烈焰绚丽,一头秀发轻挽银玉紫月簪

那恍若倾城的脸看得多了,只觉平常熟悉。

久别重逢的微笑开始爬上平然嘴角,同时,她捂晕自己偷跑掉把他丢在上京的事儿又重现脑海,所以这笑容还未完全绽开,又萎缩下去。

其速度之快,甚至连昙花一现都算不上。

“皇姐回来了。”很平常心,笑容牵强而且短暂,附带丝丝嘲讽。

多半是帐房先生在,不好意思扑到自己怀里哭,筠言挥手让他退下,棋品有待提高的老先生善解马意,牵着小红马走了。

随后,平然的冷淡和故意保持的距离感证明,完全是她想多了。

不是因为有外人在的缘故,他纯粹是在气自己用特殊手段把他捂晕的事儿。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悠悠地走回她们的小院。

本来是两人住两个小院的,不过平然小时候老往她那边跑,索性就把墙打通了,合一个大院。

“这些天……”

“很好。”

“有没有……”

“没有,该吃吃该睡睡。”

筠言心凉了半截,

诚然,她并不擅长哄人,只懂得如何摆出冷酷的姿势,如何把凶狠的眼神实体化。

因为往常只要两人有分歧,把动作和眼神一摆,不用说话,自觉性极高的平然会自我反省并改正错误。

如今形势有变,优势并不在她,

特别是平然最忌讳被人撇下,而且自己还曾信誓旦旦做过承诺。

那不妨换个看法,

平然现在态度冷傲,足可见自己在他眼里举足轻重不可或缺的地位。

对,没错,就是如此这般。

筠言把自己给安慰舒坦了,然而并没大用,平然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伏小下低要不得,

因为没伏过,

叫她向平然认错说软话,筠言自来熟地想像婉儿的声音,光想想要夹着声音说话,身体一颤,难受得脚指抠地。

她没错。

她可是他皇姐,怎么会错?

自己又不是去游山玩水,战争是杀戮场,即便强盛如她,不也负伤了吗?

“平然,去帮我把叫时太医叫来。”筠言打算摊牌,不装了。这会儿有些后悔抹胭脂,本来是想着把伤瞒住,双唇因失血和连日赶路血色渐少,所以回来时特意抹了胭脂,换了身红衣裳。

谁能想到回来并没有如约看到平然潸然泪下,楚楚可怜地质问她为什么把他丢下,反而受了冷脸。

养大的平然第一次敢给她甩脸色,

简直受不了一点,

拋开事实不谈,即便是她有不对在先,难道他就不会主动大度认错吗?

必须得给他些颜色看看。

“哪伤着了?”平然不摆了,听到要叫太医,转到身前,淡然不再,神色紧张。

很好,

筠言甚是满意。

多来点,她爱看,最好是哭着认错。

“跟你说有何用?去把时太医叫来。”筠言绕过平然,径直走向房间。

平然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她想回头看,但忍住了。

啪嗒关上房门时,筠言听到哒哒哒跑出去的脚步声,没一会儿一身药味身着长衫医服的时太医便过来了。

筠言这时候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黑着脸打量着如同被洗劫过的房间。

被褥桌椅书架子全是乱的,随处可见被翻动的痕迹,像是进了贼窝,她的房间这辈子都没这么乱过。

不过有意外发现,

桌面上还有一只包袱,打开,一套平常穿的绸衣,一个碎银子,还有包裹在白布袋里的干粮。

筠言试吃一口,拿起来放嘴里,整齐有力的牙齿,愣是咬不下去。

如此硬度,与其说是干粮,不如用作砸人利器,更符合定位。

不过也难说,

平然的嘴,硬,应该很容易就能咬开。

“殿下?殿下?何故发笑?”时太医疑惑地摸摸新买的耳环,十分不解。

说好的治病呢?也没说伤在哪儿,就搁在对着几个硌饼干笑。

时太医神经一紧,赶紧掏出银针往硌饼上来了一针,

情况比有毒还糟,

她由于紧张用力过猛,细脆的银针直接断了。

“无妨的,我只是……平然还待这儿干嘛?”筠言看向两手背在身后,倚着门,眼神因尴尬到处躲避的平然。

“为什么不能在这儿?”平然不再硬气,对皇姐伤势很是关心,“我不打扰你们,有事我还能帮忙。”

“男女授受不亲,你站这儿算怎么个事,出去。”筠言把他往门外推,平然妄图转身回避逃地制裁,可惜无用。

“这话不对,皇姐你自己说的。”蛮力比不过,平然试图以理服人。

“那是老先生说的不对,关我什么事?”筠言精准区分,同样的话,在别人嘴里说出来是迂腐古板,她说就是男女有别,原则底线十分灵活,主打一个宽以待己,严以律人。

平然被推出门外,与凉风作伴,可关心不减,在窗户纸上戳个洞,没别的意思,单纯只是想关心皇姐伤势。

然后筠言带着人走到内间,把帘幔放下来了。

来到内间的时太医终于走上正轨,搓搓手准备来点厉害的,指不定一会儿有赏。

待筠言脱去上衣,时太医取下药纱,看见她肩膀上那道已经处理好,甚至似乎已经是在结痂的长约一指的伤口……

来晚了,

伤口已结被处理完了,而且处理得很完美,一点儿让她下手的机会都没留。

“殿下身健体强,此伤,并无大碍,等我回去熬几服补药,估摸着再过半个月就差不多了。”

“什么叫‘此伤并无大碍’?”筠言睁着眼睛盯着她问。

时太医摸摸耳环,再次陷入迷惑。

伤口长而不深,既无中毒也无疮疡,甚至都要结痂了,这不叫无大碍叫什么?

“我觉得它就算好了也会留疤,你知道一条疤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吗?”筠言喜欢直来直往,但在这种事情上除外。

时太医受到提示,举一反三,食指竖起顶着屋顶,恍然大悟,长长地哦了一声:“伤势确实重,我看殿下这几日不要出宫……不,房门都不要出最好,得好生休养。”

筠言很满意,奈何身上没带点金银首饰,想起平然包袱里似乎有两颗玉耳环,反手就赏了出去。

平然在门外焦急等待,抓着出来的时太医,还没来得及一顿猛问,出来前迫不及待换上新耳环的时太医已经在摇头晃脑了。

什么意思?

平然预感不是很好。

“伤得很重。”

“明明气色很好啊。”

“那才是最糟的,受的是内伤,以后不能受气,否则气一岔,火急攻心,会吐血的。”时太医最擅长对症下药,对这些外人没必要说太多原理,以简代繁,直接讲结果就是最好的。

“为什么会吐血?”

时太医从医二十年,妇科圣手治人无数,头一回遇到主动发问的。

但问题不大,

“简单来说,就是筋络受损冲天穴闭塞,习武之人内力强劲稍有不甚冲着睛明穴导致奇穴受损,肝脉不及八关大穴就会散,然后就会吐血。”

懂?

不过时太医显然是低估面前这个少年的记忆力,他竟然把刚才说的穴位全记住了,还详细问了位置。

时太医此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表情在一次次问答中逐渐黑化,精修过的细眉一点点接触在一起,最后形成个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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