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白衣和陆沉昭下山了。

玄机和青芒带着十几位长老上午声势浩大的走,而他们两个人则是下午悄悄走的。

谁也没通知,只是潦草收拾了几件衣服。

“有点怀念十年前的日子…”陆沉昭腰间挂剑,一袭素色武袍下穿着一件白色的短打练功服。

剑宗对待宗内弟子的着装可谓是宽松极了,而证明身份的方式也很简单——陆沉昭挂剑于腰部右侧,方便随时拔剑出鞘,而右边腰间则是挂着一枚剑型玄色玉牌。

这代表了他剑宗七峰弟子的身份。

姜白衣一身打扮就更简单了,永远不变的白色和始终抱在怀里的朴剑。

二人沿着官道全速赶路了许久…当然,姜白衣是收着力的,不然陆沉昭怎么可能跟得上她。

此时二人降下速来走路,官道由宽变窄,两侧的树木也愈发郁郁葱葱起来。

“师尊,那时你带着我回来,如今我们是离开。”

下了山的陆沉昭话变多了。

他有些感慨,当初若没有姜白衣带他回剑宗,恐怕他早就死在了临安城某处巷子深处。

腐烂,发臭,被野狗啃食。

姜白衣亦是有些感叹,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摇摇欲坠的小不点儿。

“那时,你背地里可没少嘀咕……”

姜白衣勾起嘴角揶揄道,“带你回来时我已是中三品敌万境,莫以为我没听见。”

背后嘀咕?

略微思索后,陆沉昭就想起来了那件事。

脸色微微变红,“咳咳…我那是年纪小不懂事而已。”

那时姜白衣带陆沉昭回来,一头扎进林间准备回剑宗山门。

陆沉昭心里有些慌,躲在不远处的树后撒尿时自己嘀咕了好一会儿,大概是说这么好看的女子怎么是个野人之类的。

直到他被姜白衣背着走上剑宗山门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那鬼斧神工的巨大门户,气势不凡的弟子们,还有腾挪跳跃的个中好手,让他大开了眼界。

此后,他听到了之于剑宗最无争论的一句话。

“剑宗,乃北麓十六州天下第一宗门!”

这路赶的无趣。

上元巨鹿两州交界的战火,还有此一程的各种掣肘与形势,都让师徒二人忧心忡忡。

为免事端,姜白衣和陆沉昭途径村镇城池时皆未停留。

直至夜色深时,二人才慢慢停下脚步。

林中。

一簇篝火。

姜白衣静静坐在篝火前调息,她其实没觉得疲惫…这种程度的赶路对她来说跟散步也差不了多少。

只是,若不做些什么,她总觉得很奇怪。

或是气氛,或是陆沉昭……

陆沉昭可是实实在在全力赶路的,此时气息已经有些紊乱,额前也生了一层细汗。

老老实实地闭目调息着。

半晌。

实在无趣的姜白衣缓缓停下了动作,睁眼抬眸看向天边。

一轮清月高挂,林间兽鸟偶啼。

“举头忘明月,低头思故乡……”姜白衣怔怔出神,喃喃自语着。

来到北麓十六州这方玄奇瑰丽的世界已有二十年了,她上辈子称不上好人,更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

这二十年间,姜白衣最挂念的就是另一个世界的父母。

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

得知自己出了车祸,老妈应该哭惨了吧…还有老爸,那个倔强刻板的老头子平日里严肃惯了。

可越是严肃的人,心伤时却越是难以忍受。

想着想着,眼里的月色便有些朦胧了…微风轻轻吹拂而过,惊起一丝冰凉。

一滴思念跳出了眼眶,湿润了脸颊。

“师尊,你哭了……”

不知何时,陆沉昭也停下了调息的动作,正满脸关切与担心的看着她。

姜白衣猛地转过头去,闭上了眼。

心中情绪翻涌,却也在努力地克制着。

她没说话。

只听陆沉昭轻声念叨着:“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师尊,是想家了吗?”

“沉昭还是第一次见到师尊落泪。”

“如果有机会的话,徒儿愿陪师尊回家看看。”

姜白衣抬起手擦拭了一下眼角,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许是太久没好好看过月亮了。

今日一看,便想到了这些。

“……回不去,”姜白衣仍是偏着头,“太远了。”

太,远了?

十六州天下虽大,却也不是穷尽一生走不到尽头的。

师尊莫非…是来自十六州外的地方?

“师尊,”陆沉昭缓缓道,“您亲口告诉我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就比如我对你。

亦如此,只怕有心人……

姜白衣这才缓缓扭回头来,眼眶还有些红,眸子染着一层水色。

“可…有心亦无路,世间再难寻。”

她颓丧极了。

二十年的思念绝非轻松,或者说,姜白衣这是压抑了二十年之久。

可陆沉昭啊。

这孩子,从来都是那么满腔热忱。

他试图缓解这糟糕的气氛,勾起嘴角笑了笑,轻声道:“师尊,心即是路。”

心即是路。

这四个字,如一记惊雷爆鸣,响在姜白衣耳边。

虽不能缓解她思念之情,却也解了满腔苦涩,“心即是路……”

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徒弟给教训了。

还是有点扭捏的。

没面子啊!

“小小年纪,稀奇古怪的话倒不少。”

姜白衣沉重的神情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严肃与冷漠:“席地而睡,养精蓄锐。”

陆沉昭笑出了声:“呵……”

他托着下巴,眨巴着眼睛狡黠道:“师尊这八字押了韵呢~”

少年人的玩性终于浮现。

放在平时,他是断然不会以这样的表情和语气跟姜白衣说话的。

陆沉昭向来是细心的…他察觉到了姜白衣心情变好了之后悄然发生的某种变化。

“油嘴滑舌,”姜白衣瞪了陆沉昭一眼,“快些休息吧。”

怎么说呢?

姜白衣还是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只是,在她眉眼间的冷漠之下,多出了几分柔和与轻松。

眼看着姜白衣此时心情不错,陆沉昭心中那份火热与跳脱便有些压制不住了。

好想,逗逗师尊啊!

眼珠子一转,陆沉昭看着姜白衣笑道:“此时,天为被,地为床!”

“师尊,你我席地而睡。”

“是不是也算是一种同床共枕了?”

于是。

陆沉昭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一句话,姜白衣呼吸猛然一滞。

再看向陆沉昭时,竟破天荒地摸起了放在一旁的朴剑。

一声嘶鸣。

朴剑出鞘,直指陆沉昭。

“打着灯笼进茅坑,我看你是找死!”

“师尊,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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