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市的神庙山顶，大概是这座城市最绝妙的风景。

其实寻常人根本来不了这里，因为这里是某个海外商界大佬买下来的，算是私人地段。不过那位大佬很少来国内，所以平时都是神庙的人负责管理这里。

当然，江啸和安以柔他们两个，谁都不能算是寻常人。他们轻而易举地到了山顶，只要不是大闹特闹，那么就不会有人察觉到的。

此时此刻，暴露魔女身份的安以柔，穿着江啸挑选的衣服，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她那柔软的小手，还被江啸握着，而且还有些用力。

“难道，你怕我跑了不成？”

走到山顶的边缘，二人并肩坐下。山峦之间吹拂着略微凶猛的风，阳光落在安以柔的睫毛上，似乎有些沉重，让她睁不开眼。

旁边的江啸一听，笑着说：“我当然怕你跑了。你要是跑了，以后谁给我每天买早饭。”

“切。”

安以柔发出一阵不屑的声音。

江啸的手心很暖，安以柔也任凭他这么抓着。现在的安以柔多么希望，自己不是魔女，江啸也不是调查员。这样的话，两个人还可以相安无事的并肩坐在一起，看着眼前一切美好的景色。

可是，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抓我？”

安以柔忽然开口问着江啸。

然而江啸并没有回答，而是沉默的掏出香烟，点燃一支。一旁的安以柔见他默不作声，忽然惊讶了一下，问：“难道……你不想抓我？”

江啸吸了一口烟，随后继续说：“我如果想抓你，怎么会在说出你的身份之后，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和你坐在一起呢。”

“那……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说了呀，我要帮你复仇。所以我们现在，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听到这句话后，安以柔扭出绚烂的笑容。

山顶的风肆意吹起她金黄色的波浪长发，随后安以柔用另一只手整理了一下，继续开口说：“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江啸先生可是联安局的人。而且，还是外聘的特级调查员。特级这个身份，联安局的历史上还没有几个人拥有呢吧。”

“的确是这样。”

江啸并没有否认。

“而我，我是无恶不作的魔女，是联安局的头号罪犯。”

“嗯哼。”

“所以，你说你要帮我？”

江啸继续点头，没有否认。

安以柔觉得江啸忽然好有趣，随后看着他的脸，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你也没有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不过江啸这次略微拨开她的手，随后和她的视线相触，忽然正色的开口说：“黎耀阳这个人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安以柔的脑海里忽然浮现起那天清晨，江啸和一个看上去有些年迈的男人说话的场景。记得当时，自己还称呼那个人一句长官。

此时对于安以柔来说，回想起在出租屋的这几天，就顿时心乱如麻。她不知道自己和江啸还能不能回到那间屋子里，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和江啸继续睡在一张床上。

“当然记得，就是来家里找你的那位长官先生。”

“他是安钰学生的学生。”

忽然一阵猛烈的风从二人之间拂过。

安以柔连忙扭过头凝视着江啸，眼神里闪过无数的惊愕之色——

“你……”

这风来的猝不及防，甚至把安以柔脑海里胡乱的想法吹得七零八落。她甚至暗自庆幸，还好最终没有选择戴那顶江啸挑选的帽子，不然这阵风，绝对会把帽子给吹飞的。

江啸的刘海肆意飞扬，随后他看着安以柔，笑着说：“对，安钰。联安局元老之一，也是联安局的创始人之一。”

安以柔骇然，因为现在能知道安钰的人，已经少之又少。

“过去有人说，联安局的安，是安钰的安。也就是说，所有人都觉得，安钰一手遮天，统治了联安局。可实际上呢，是因为赫志铭，以及赫志铭后期带来的这些所谓的高层，为了一己私利，想要打压安钰先生，才散出这样的传言。”

江啸吸了一口烟，吐出之后，继续说：“安钰先生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最后被莫名冠上反叛的罪名，从此过上亡命天涯的人生。说起来，还是有些唏嘘不已。联安局的安，如果还是安钰先生的安，那么现在的联安局，也就不会变得这么支离破碎。他老人家过去的辉煌，已经盖不住此时充满铜臭的肮脏了。”

魔女并没有插嘴，而是静静的听着江啸说话。

但她视线里的江啸已经变得非常模糊，包括江啸身后的那座绝美的山峰，已经开始颤抖。仿佛眼前的一切瞬间就会破碎——

“安钰先生最后死的很惨。他被捕的时候，还不到六十岁。从前的功勋元老，最后经历了联安局非人的酷刑，折磨了六十一个小时之后，惨死在自己付出辉煌的联安局大牢里。死后，竟然连全尸都保不住的。”

江啸越说，他的声音就越是颤抖。

他回想起昨夜在资料库抽完的一整盒烟，回想到他努力克制情绪，回到出租屋和安以柔说话的时候。江啸只是一个推测出真相的人，都已经是这般的痛苦。可想安以柔，又是经历了怎样难熬的折磨。

“安钰先生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儿。十五年之前刚好七岁整。她过去每一天的愿望，就是能等父亲从联安局下班，然后抱着她去坐旋转木马。可是七岁生日的那一夜，小女孩收到的礼物，却是一根血淋淋的手指——”

魔女再也忍不住了。

她就是江啸口中那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儿。

此时在这空无一人的山顶里，从前那般极致魅惑的女人，开始崩溃大哭。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就让平静讲完这些故事的江啸，都不由得跟着泪动。

魔非人。

所以一个人变成魔，其实就是人到非人。

魔女在成为魔女之前，从未想过有一天要毁灭这个世界。但是在那一夜，她见到了真正的魔鬼。那些魔鬼衣冠楚楚，每个人都是上帝的模样。

如果魔女是魔。

那么那些人呢。

安以柔凶猛的哭了许久，哭的撕心裂肺。江啸也满心痛苦，随后一把将安以柔拥进怀里。安以柔拼命挣扎，捶打着江啸的胸膛和后背许久，最后还是软了下来，死死贴着江啸的胸膛不肯离开。

“我要让联安局所有人陪葬！我要让他们每一个人的骨头，都要化成粉末！我要把他们全杀了，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啊啊啊！！”

“以柔。”

魔女越发的癫狂。

江啸任凭她怎么胡闹作祟，都保持着无比的镇定，静静顺着她的后背。

对于江啸而言，他从未经历过这些痛苦，所以也不知道身为当局者的安以柔，内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千疮百孔。曾几何时，他以为退婚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痛苦。

可是在真正的亲人永远离开自己的时候，而且还是惨遭陷害，甚至遭受了非人的折磨，最终离世的时候，那样的心境，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没法说出安慰的话。

如果现在自以为是的安慰安以柔，那就是傲慢。傲慢是这个世界上最该死的东西，因为傲慢会毁掉一个人，从而变成魔鬼。

“说来有些惭愧……”

江啸忽然感慨地笑了笑，随后说：“我也是联安局的一员，然后你刚才说——”

安以柔倏然停止抽泣。

她痛苦的仰起头，凝视着江啸一眼。那眼神里布满血色，让江啸不禁感觉有些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