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殷两家为世交,唐家在拜入奉天宗之前便旅居于云中泽,殷家给这对母女提供了长达十年的庇护,可谓是交情至深。
殷秦还记得,十五年前的那日,他在夏日一个闷热的傍晚,在外玩闹了一番后回到家,却在拐进了进入宅院的巷子时脚步凝住。
他嗅到了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
等他火急火燎地赶回自宅时,出其不意地在门前看到了满身是血的唐玲嫣。
那时年仅十岁的女孩儿,背着自己母亲,身旁站着宝画,像棵青松般伫立在殷府门前。
她转过身,脸上身上皆是覆了层血污,衣服、皮肤上满是豁口,既脏又凌乱。
唯有那双眼睛,安宁而又平静,云淡风轻,虽是清冷,却闪烁着绝不摧折的意志。
——“请问公子,殷凌风伯伯在家么?”
就是那一眼,让殷秦记了她十五年。
“玲嫣,你为什么要护着这只妖奴?”
殷秦诧异,在云中泽内也有大量被奴役的妖奴,甚至在殷府上也能见到不少,他从未见过唐玲嫣为哪只妖奴出头过。
唐玲嫣低头看了眼怀中的锦鲤妖,见她哆嗦着身子抱紧了自己,像只受惊的幼兽。
路上的人也好奇地看过来。
没人想到冠有凌雪君雅号的唐玲嫣,不但会出现在这凡俗的城镇上,还出手在其他修士手下救下了一名妖奴。
“放手,站直。”
唐玲嫣用着命令的句式,语气却称得上柔软。
大庭广众之下过分亲昵,实在不是她的风格。
“姐姐,我怕。”鹿葵蛄蛹着,反倒抱得更紧了。
“怕手擦不干净么?”
“……哦。”
鹿葵放开了手,乖巧地站到唐玲嫣身旁。
这时殷秦才看到偷袭小妖的完整容貌。
巴掌大的鹅蛋脸线条流畅,粉嫩的薄唇小嘴,玲珑笔挺的秀气俏鼻,一双明亮的鹿眼却在眼尾带了些天然的弧度,让她看起来清纯中又带着了股天然的魅惑,又恰到好处地勾起人最原始的保护欲与占有欲。
殷秦傻站在原地。
如果不是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丝丝妖气,他真没想到这长了副天人之姿的娇俏姑娘竟然是只妖!
再看她身上的衣着,哪怕再简陋的粗布麻衣也盖不住此妖骨子里散发出的娇媚,殷秦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她是奉天宗的妖奴?”
鬼使神差地,他问了这么一句。
以云中泽殷家的身份,如果和奉天宗要只妖奴回去,应该没什么困难吧?
唐玲嫣神色不详,到了嘴边的话几度变化斟酌,最后只能承认:“沧珑镇的妖都受到奉天宗的管束,你不该下这么重的手。”
殷秦也有些后悔刚才贸然出手,不然这么娇俏的妖死在他手上未免太可惜了些。
可他也不喜欢唐玲嫣的话。
“这只妖奴分明袭击了我!”
鹿葵将擦干净的手揣进衣兜里,踢了下脚边的石子,努嘴小声辩解道:
“啊,那不是见到垃圾桶,就想往里面丢垃圾嘛……”
殷·人形自走垃圾桶·秦绷紧了后槽牙,手上灵炁转动,作势就要攻击。
唐玲嫣就瞥了眼身旁的小妖,心中暗叹一口气,半是烦扰半是无奈,但还是伸手挡住了殷秦的视线。
“殷秦兄长,那毕竟只是……一根鸡骨头而已。”
她实在不擅长辩解,认为行动比语言更有说服力,如今搜肠刮肚,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对嘛对嘛,要是真的被一根鸡骨头给戳死,那真是笑,唔呜呜呜!!!”
唐玲嫣伸手捂住了锦鲤妖的嘴。
殷秦脸上面色已是几度变化,温文尔雅的形象再也把持不住,眼中多了股狠厉。
对于修士而言,怎么可能容忍妖奴在大庭广众这下犯上侮辱?
此时的唐玲嫣也意识到此事恐怕不能善了。
“唉……”
风光霁月的凌雪君自己都不记得有多久没叹过气了,她从衣襟里取了枚金铃铛,犹豫片刻,还是灌入灵力摇动起来。
虽然没多用处,却也是灵柩域内少见的灵器。功用也很无趣,便是金铃响起后,不管相隔多远,银铃也会跟着回应。
当初被韶晴川强行塞进手中时,就没有想过会有主动使用的一天。
“铃铃铃——”
金铃铛发出清脆动人的声响。
“铃铃铃——”
另一串悦耳铃声从身后不远处传来,唐玲嫣略显讶异地回过头去。
只见后面的拥堵的人潮中,一个身着兜帽藏住面目的人影慌忙逃窜。
唐玲嫣宽袖下飞出一道白绫,转眼间,已把那位奔逃的“歹人”绑至身前。
身上披着的隔绝气息的兜帽被掀开,白绫脱落,露出其下一身艳丽红衣。
“晴川……”
唐玲嫣的语调中带着质问,而韶晴川也在露出真容的顷刻红透了脸。
红衣少女的腰带上,系着的银铃铛还在随着唐玲要手上的金铃铛不断响动。
跟踪的恶劣行径被暴露,韶晴川还在拼命想着如何挽回自己在唐玲嫣眼中的形象,而对方已是先一步开口。
“晴川,鹿葵是你手下管理的妖奴。她今日犯了错,你现在立刻带她回去受罚。”
唐玲嫣说得果断狠绝,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甚至于手一使劲,将鹿葵推到了韶晴川的面前。
妖奴袭击修士,这无疑是条罪责。
韶晴川来不及惊讶,就已快要在唐玲嫣冰冷无情的目光下窒息。
那是属于“凌雪君”的眼神。
“我……知道了。”
韶晴川原本明亮的杏眼暗淡下来。唐玲嫣用了同心铃,为的竟是让她从殷秦面前带走这只锦鲤妖。
这根本不是惩罚,而是保护。
可鹿葵明显是不乐意。
“啊?我哪里……”
话刚起了个头,本来缠在韶晴川身上的白绫转眼就系到了鹿葵身上,来回绕了三圈,把嘴巴也捂上了。
唐玲嫣眼神示意下,韶晴川不情不愿地掏出戒鞭。长鞭一扬,卷在了白绫外围,红衣少女鼓着脸,吃力地拖着身后的“白粽子”往镇外走去。
等到那抹艳红消失在视线中,唐玲嫣才重新看向殷秦。
“殷秦兄长,奉天宗的妖奴顶撞了你,晴川作为她的管事必然会惩罚她,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妖奴再怎么低贱那也是奉天宗的“财产”,话说到这份上,身为外宗人的殷秦也挑不出理来。
他好不容易挤出点笑来。
“好,那就听玲嫣的。”
殷秦觉得,认识唐玲嫣十五年,她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可这样的变化,却并不是他乐意见到的。
殷秦掸了下衣角。
那只被唐玲嫣护下的妖奴,他已经惦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