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临近午夜，万家灯火将熄。
从江城北地铁口出站，复行数十步，绕过公园，穿过一条私人开辟的便道，路的两侧佝偻着掉光牙的落叶树。
雪花飘零，落在一处僻静的别墅窗前。
客厅的灯依旧亮着，透过被寒气模糊的窗，隐约可见，沙发上仍坐着一个人。
长发披肩，身着睡衣，两手半握着拳，双腿紧拢，时而揉搓手心，时而起身踱步。
楚秋时实在是担心极了，眼睁睁地看着时针越走越远，昏黄的灯，安静的街。
消失的他。
按照惯例，男孩大概又是夜不归宿。
他总是这样，从来不提前跟自己说一声，任自己独守空房，在家等了一宿，担惊受怕。
等到第二天，才会若无其事地回家。
进门什么话也不说，就只会抱着她撒娇，然后小嘴一亲，胸中的怒火便烟消云散，就连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
男孩总是这样，仗着自己对他的溺爱，仗着自己足够可爱，讨人喜欢。
等吧，谁让她心甘情愿，谁让她那么爱他。
楚秋时如是想着，又不禁期待起那熟悉的门铃声会在几秒钟后响起。
终于，她再也挨不住夜的漫长，穿着睡衣便倒在沙发上，睡颜静美，嘴角微扬，像是做了个好梦。
……
分别之后，默白并未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在子书娥殷切不舍的目光中，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楚秋时给的钱已经花了大半，可默白还有下半场。
倘若不能把握这个机会，寄希望于那个女人再像今天这么好说话，该等到猴年马月。
步调逐渐放快，离得越近，默白就越是觉得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
相比和子书娥“老夫老妻”式的厮守，与晚晴的纠缠暧昧，显然更能让他切实地觉得，自己还年轻，宛如回到了初恋时候的大学时光。
‘我只是放不下心，来看看她而已。’
默白如此说服着自己，可每多靠近便利店一点，心中那对憔悴的美眸便浮现得更为清晰。
……
江城的冬，夜晚并不像许多南方的繁华城市那样熙攘，特别是这样的天气，下着小雪，就更少有人愿意在户外待到深夜了。
可晚晴不同，哪怕天气再冷，她都得裹着厚厚的棉袄，背上小书包，赶上最后一班地铁，准时出现在孤寂的便利店门口。
“铃铃铃……”
推开门，清脆的铃声响起，叫醒了趴在柜台上摸鱼的同事。
见晚晴到店，同事那张本该无精打采的脸、一对终于等到你的眼神今天却变得格外反常。
那是一副仿佛看见了财神爷的笑脸。
这让女孩很是诧异，不得不面色古怪地询问。
半分钟后，晚晴终于气冲冲地夺门而出。
“铃铃铃——”
这一次，就连原本悦耳的门铃声都变得急促，带上几分不忿。
迎面撞见躲在门口许久的男孩，又猛然想起早上的一幕，晚晴终于肯定了心中所想，一把捏住了默白柔弱的双肩。
“你疯了，我一个晚上也才几十块工钱，你可真阔气，竟然给了他两百块？够我干三天的了！”
默白第一次看到少女如此娇蛮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只好无辜地抬起头，眼巴巴地望向对方，像只待宰的羔羊般无助。
“所以，我是做错了吗……我只不过是想履行今天早上的承诺，而且不是你自己说想要不上班吗……”
不知为何，男孩委屈巴巴的模样竟莫名让晚晴感到心疼，原本脑海里数落的话顿时便丢得一干二净。
在少年面前，她第一次体会到被恻隐之心杀得丢盔弃甲。
她怎么能如此不讲道理，对这善良的男孩乱发脾气？
收拾好情绪后，晚晴不得不整理措辞，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尽量温和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完全没必要这样，我早上说的奖励只不过是随口一提，不是真的要……”
“可是，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不是吗？”
刹那间，看着少年那对纯真的眸子，晚晴像是要被吸进漩涡之中，回忆如冷风般不断拍打。
这样的话，她是第二次听见。
而第一次，正是出自那个男人的嘴里。
她与男人打了个小赌，赌约是一份烧烤。结果她赢了，却在自己生闷气的第二天要求男人兑现承诺。
可那天晚上，天黑得可怕。
小电视每一个频道都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每一个新闻主播口中都说出了相同的三个词汇。
寒潮，大风，暴雪。
雪下得好大，甚至看不见屋外的一切，气温骤降，耳边尽风声呼啸。
所幸她在室内，还有小暖炉。
风雪越来越大，几乎压得人快要窒息。
在这样的夜晚里，除了避雪的人外，便利店通常是不会有客人的。
可事实并非如此。
“铃铃！”
突然，不断摇晃的门终于像是不堪重负般完全洞开，沉闷的铃声随着屋外的狂风一齐闯进屋内，使得屋里更冷了。
好在，门很快被关上了。
来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对令人眼熟的眸子。
“你来干嘛？”
对于默白的不请自来，晚晴并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看，甚至下意识把屋外的恶劣天气忽略。
然而默白并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把里三层外三层的大衣解开，最后在怀中拿出一袋包得同样裹得严实的烧烤。
“这种天气商家都提前关门了，我只能在家里自己捣鼓着做，可能卖相不好，你将就着吃吧……”
“你没看今天的新闻吗，强寒潮、暴风雪，搞不好是要死人的，你大老远跑这，就是为了给送这个？！”
看着男人手里拿着烧烤的促狭模样，晚晴觉得自己简直要被气笑了，仿佛第一次发现比自己还要不理智的家伙。
“可是，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不是吗？”
思绪随雪飘飞，一点绒雪终于在女孩头顶化开，叫醒了失神的晚晴。
“谢谢你，但是以后别再这样乱花钱了。”
她实在是嫉妒那家伙把默白的钱“骗”走了，同时不忿于这样的好事情落不到自己头上。
然而默白对此却是毫不在意，反倒一脸无所谓地表示，“没关系，反正花的又不是我的钱，是那个富婆的钱。”
看着默白这副贼兮兮的欠揍表情，晚晴实在有理由相信这家伙刚才一定是装出来的无辜。
“那我的工资呢？”
这一次，她不再感到难为情，而是理直气壮地伸出了手。
“那么着急干嘛，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哦对了，把这件衣服穿上，外面冷。”